山川何以安 第40章 青丘山

今夜月圆，晏临川正是生不如死之时，却忽听屋外有下人来报老柳，那人许是知晏将军无暇他顾，并未避讳，声音如常，说军营来人相告，守城侍卫半个时辰之前放走了一持铜鱼符通关的公子。陇陵虽未实行宵禁，可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天黑便鲜有人出城。侍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来将军府通报此事。

只听一声巨响，晏临川的房门被撞得破烂不堪，晏将军人不人鬼不鬼从里面冲出来。他站都站不稳，倚靠着荡妖杖才勉强没有跌倒。紧握着武器的那只手，颤抖到青筋毕露，骨节发白。

来报的侍卫吓得不敢直视晏临川，老柳也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迎过去扶，一边还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示意侍卫离开。侍卫恍然，未行礼便小跑着出了院子。

老柳跟了晏临川这么久，自然知他何意，无不担忧道：“您先别急，老朽先去看看姑娘是否在府。”

晏临川只觉体内的血都被抽干了，头晕目眩，呼吸也极为困难，全身的筋骨都碎了似的刺入皮肉，想来他此时承受的正是祖巫女医的跳崖身亡时的濒死之痛。心口处的衣衫已被他扯烂了，露出满是抓痕的胸膛。

他痛到直不起身，用尽力气低吼道：“别去了，我感知到她的方位了，不来山，备马。”

老柳眼睛瞪得像府上湖里的那几条金鱼：“这个时候您动用元识感知她的方位？！您不要命了？！”

晏临川抬脸，眼底尽是暴戾之色，咬牙切齿道：“别废话了，备马。”

“不成，老朽得随您一道去。”老柳把心一横，今日高低得让晏临川听自己一回。

晏临川双目通红：“备马。看好庆尔，你亲自去守，时时刻刻盯着他。”

“郎主，您这样老朽实在不放心。”

“我让你备马！”

老柳拗不过晏临川，给他牵来马，忧心忡忡看着他颀长的身影伏于马背之上——晏临川用荡妖杵将自己的双臂反剪于身后，是怕一时克制不住伤害到马儿，耽误了去寻哀久安的时间。

是以晏临川挂着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出现在山妖面前时，山妖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尸王想起前尘往事，又来暴揍它。

晏临川一眼看到地上的哀久安，冲过去探了鼻息，发现她并无大碍，只是晕了过去，面色才缓和了些。

不等晏临川开口，小狐狸急得满脸通红，跪爬到晏临川身前，扯了他的衣角哀求：“尸王大人，求您不要怪罪山妖前辈，是我看它就要没命了，才主动给它找寻人类的信念来吃的。那本书也是我自己写的，不关山妖大人的事。”

晏临川这才认出眼前的人竟是小狐狸莫离，又抬眼看了一旁低着头打着哆嗦的山妖，了然道：“呵，如此一来，本王倒成了坏人。”

莫离垂了头，低声道：“大人多虑了。莫离始终对那件事心怀感恩，心里从未怪过您。”

“无妨。本王不在乎。”晏临川望着哀久安，目光中惯常的锋芒都不见了，满眼都是温柔，“不过莫离啊，要对值得的人付出真心才是。”

山妖的脑袋埋得更深了。莫离却语气坚定：“大人，前辈便是值得的人。”

晏临川乜眼冷哼了一声：“值得？你方才将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它却一句话也不说，这叫值得？”

莫离嗫嚅：“是您样子太过瘆人，前辈先前差点儿在您手上没了命，如今再见您，太过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千年前的青丘之山，仙风缭绕，灵气汇集，乃九尾灵狐的聚居地。

后来三界经历了一场持续百年的混沌，三方为管辖权限打得不可开交，三界秩序大乱，妖邪鬼怪开始祸害人间。

不知怎地，人间开始广为流传避祸之法——食用九尾灵狐的肉便能不受邪气侵害，长命百岁。

于是青丘山涌进了大批猎人，到处猎杀灵狐，导致灵狐的数量越来越少。小狐狸亲眼见自己的至亲之人死于一支支毒箭之下，悲愤不已。彼时幸存的灵狐大部分时间都躲于土洞内，非到饿的半死不活绝不出来觅食。小狐狸莫离是所有灵狐中灵力最强的，它身手敏捷、异常警觉。早听闻尸王是当今世上最具杀伤力的大妖，他想让谁死，阎王爷也保不住。

于是莫离冒死离开了青丘山，去寻求尸王相助。可尸王在何处莫离并不知晓。听说尸王的足迹踏遍千山万水，从不在一地久留，它究竟该去哪里找他呢？

小狐狸寻了一个月，一无所获，不免沮丧。某天，小狐狸行至一处村镇，正逢大集的日子，街上熙熙攘攘，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它躲到一旁的一棵树上，偷偷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它看到一个摊贩在售卖皮毛，再仔细一瞧，摊子上摆着的那条毛色油亮的狐狸皮，不正是它的妹妹吗？？它才两岁多一点儿啊，就被那些该死的人类剥了皮、吃了肉！找不到尸王莫离本就急躁不已，又突然被眼前的场面冲击到心肝俱裂，一时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从树上掉下来，一头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它正被一位面庞清秀、书生模样的公子抱在怀里。那公子见它醒了，便将它放回到地上，指指它的左前腿，漫不经心道：“你从树上掉下来，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擦破点皮而已，我给你包上了。”

莫离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怔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所为何事。它强忍住眼泪，吸了鼻子强忍眼泪，又上前凑近了公子，刻意放软了声音：“莫离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公子似乎对眼前的这只狐狸会说话并不感到意外，闻言只挑了挑眉毛，面色如常道：“小心点，听闻最近灵狐日子不好过。”

不等莫离开口，又语速飞快道：“先走了，我还有要紧事。”

莫离轻轻衔住公子的裤脚，示意他不要走。公子停了脚步，低头望向莫离。

莫离从口中吐出一枚圆形的玉牌：“莫离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子收下，您且将这玉佩带在身上，妖邪看了便不会近你的身。”

公子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无所谓样子，他拾起玉牌，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扯起嘴角道：“我不怕，不过，谢了！”

这公子好生沉稳冷静，似乎见到什么都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颇具大将之风，而且他长得真好看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看他那一头秀发，乌黑泛亮，虽有些凌乱，可却更添了一丝不羁……莫离看直了眼。直到公子走远，远到背影都看不到，它的一颗少女心还在砰砰砰跳个不停。

“我说这只狐狸，麻烦让让。”

莫离尚沉浸于公子的盛世美颜中，耳边突然响起人声，它不禁吓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跳开了。转头定睛一看，才见一身高跟它差不多的老头儿站在它方才痴望公子的地方，正歪着脑袋拧着眉头瞅着它。

莫离被打断思绪，心中有些恼火，瞪着一对媚眼道：“老爷爷，这树下地方这么大，我又怎会碍了您的路？”

小老头儿盯着莫离看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呦，还是只灵狐呢，大白天还不快躲起来等着被吃肉吗？”

莫离疑惑：“您……怎么……”

小老头儿又笑：“我是这里的土地神呀，是人是妖还是仙，我搭眼便知。”

莫离惊喜万分。要知道各地人来妖往，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人类或者道行高深的大妖，当地的土地神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它蹲下来，低头道：“见过土地爷爷。刚刚是莫离失礼了。土地爷爷可认识尸王？”

“尸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那可是当今世上，法力最强的妖怪。不过呢，他虽然叫尸王，却是个好妖怪，从不滥杀无辜，祸害生灵。”

“您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你就问到点子上了，老头儿我刚刚收到天庭来信，说尸王到了我的管界，让我盯紧。嗐，盯什么盯，尸王又不会作乱。”

“还请土地爷爷告知，他具体在何处，这对莫离来说真的很重要。”

土地神见一只灵狐如此急切要寻找尸王，不免有些疑虑，担忧尸王刚到自己的管界便有事发生，天上的各路仙君眼下虽无暇他顾，可万一天帝知道了此事，确是不好交待，索性就直截了当问了莫离缘由。

莫离也没抖机灵，将来意原原本本同土地神讲了。土地神听完沉默了半晌，捋着胡子若有所思道：“青丘山因是灵妖修炼之所而不归属于任何一位土地神管辖，如今乱成这样，是该管一管了。不过，你们那座山的山妖呢？他也不管？”

莫离一哂：“您不提山妖倒还好，提了我便一肚子气，青丘山的山妖听过没见过，甩手掌柜，啥都不管的。”

土地神晃了晃圆溜溜的脑袋，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到底是你们的家务事。你且由西城门出镇子，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过一条小河，顺着一条古道再上山，大概半山腰的位置，有一座灰白色的的石门，门楣上刻着‘颛瑞义庄’，尸王眼下便住在义庄里。”

“多谢土地爷爷。莫离欠您一个情。”

“哈哈哈不用不用，方才你是挡住我的庙门咯。”土地神说完，便原地一跳，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