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手滞在空中,她有些不知所措。
秦小琦低着头看她,支支吾吾道:“我妈妈不让我跟你走太近。”
唐佳的心脏好像漏了一拍。
“为什么。”
秦小琦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红着脸把那些不符合她年龄的话说了出来。
“她说你妈妈没有男人,还不识字,一定是做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能生下你,还挣到钱把你养大。”
“她还说你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妈干一样的事,所以不让我跟你走太近,怕我会被你带坏。”
唐佳此时还不懂,她口中“见不得人”的事具体指的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她妈妈一定没有做过这些。
秀气的眉毛扭成一团,反驳道:“不是的,我妈妈在孤儿院工作,她还自己学了刺绣,会去镇上卖绣品,特别厉害,而且我不怎么花钱,很好养活。”
可流言一旦在脑海中留下记号,便不会如此轻易被消除。
见秦小琦不说话,唐佳收回目光。
她心里阵阵抽着,泛起憋闷的委屈,但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大课间有十五分钟。
唐佳独自去楼下水房接水。
镇上的人不多,初中和高中两栋楼建在同一片地,共用一个操场和食堂。
说是水房,其实就是食堂旁边露天的两排水龙头。
整个初中部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接水,大多数时间需要排队。
人走的差不多,留出一个空位,唐佳拿着杯子走过去。
正在接水的还有几个同班同学。
唐佳路过他们的时候,感觉到若隐若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
刚准备打开水龙头,身体突然被人撞开。
她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差点飞出去。
“你干什么?”唐佳质问道。
撞她的人是班上的一个同学,潘煜。
他虽然笑着,话却刺耳:“不想喝婊.子接过的水。”
唐佳的身体像是被钉住。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恶劣的话,也没想到这样伤人的字眼会如此轻易地被宣之于口。
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有些发抖。
各种情绪涌上来,全部堵在心口。
水龙头空了瞬间又被占上,人来来去去,时不时抬头瞟一眼。
头顶的太阳就像一盏聚光灯。
唐佳无处可逃。
潘煜接完水,站在旁边没走,直勾勾看着她。
她紧绷着情绪,问:“你又要干什么?”
“当然是看看你用哪个水龙头啊。”他扯了下嘴角:“好下次避开。”
预备铃响起。
还在看热闹的人三步两回头地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
唐佳嗓子干的发涩。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处飞来了个黑影。
还没等她看清,下一秒黑影“砰”的一声正好砸中潘煜。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头,吃痛地叫着。
篮球撞上地面,反弹到半空中,一下又一下,最后慢吞吞滚到唐佳脚边。
宋远这时候也从不远处跑到她面前。
他穿了件黑色短袖,短发在骄阳下肆意地发着光。
唐佳眼眶忽的一热。
宋远额头上铺了一层细汗,声音还带着喘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你没事吧。”
来上体育课的路上,他大老远就看见她僵直着身体站在那,一张小脸惨白。
唐佳抿着唇不说话。
宋远立马明白,这回是真出事儿了。
“这小子欺负你?”
他表情严肃,浑身上下瞬间被危险气息裹挟。
就在此刻,潘煜捂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远看过去:“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声音很冷,大热天的让人直打颤。
潘煜吓得不轻。
面前的人比他高一个头,此刻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是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开始有些后悔。
“你让他走吧。”唐佳小声说。
那些话实在太难听,她不想让宋远知道,也不想再听一次。
她现在只想让他消失。
宋远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看着对面的人呵斥道:“没听见?还不快滚。”
潘煜跑得没有丝毫犹豫。
墙壁隔绝了操场的视线,只等听见集合的哨声透过空荡荡的空气传来。
唐佳低着头,声音抖得已经无法维持成直线:“你快去上课。”
宋远皱眉。
“受委屈了就别憋着,我不还在这呢吗,到底怎么回事?”
清浅的声音传入耳朵的那一刻,唐佳紧绷的弦彻底断开。鼻子一酸,眼眶立马湿润了。
“......”
宋远彻底慌了神,笨拙的安慰着:“你别哭。”
可他一出声,唐佳的眼泪就不听话地往外钻。眼眶再也盛不住聚集的泪意,一汪水顺着脸颊下滑。
宋远条件反射般地抬起手想帮她擦掉。
可刚刚摸过篮球,手上全是灰,黑乎乎的一片。
他抓了把空气,又把手放下:“我手脏。”
他侧了侧身子,把肩膀递过去。
“擦我袖子上。”
唐佳瘦瘦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乖乖踮起脚,眼睛贴上他的衣袖。
很熟悉的香味,是孤儿院一直在用的洗衣粉,和她身上的一样。
“岁岁,我不问了,你别哭。”
宋远声音有些哑。
像是进入了自家领地的小兽,唐佳炸开的毛被他身体的温度和香气捋顺。
没过一会儿,稍微平静了下来。
唐佳移开了脸,眼尾拖出一抹红,睫毛上还湿漉漉的。
刮得宋远心里又疼又痒。
他留意着操场的动静,知道马上要开始体育课前的例行绕操场跑圈,有一小段跑道可以看见这里。
“你平常大课间都会来这里接水?”
唐佳抬眸,有些不太明白地点点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轻声说:“你先回去上课,过一会我再从食堂后面绕去操场,这样不会被发现。”
“放学后我来找你,别乱跑。”
-
唐佳后来也没有告诉宋远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时候她就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决,也不是受的所有的委屈和伤害都可以悉数奉还。
他们太渺小,渺小到只能把这个重任交给时间。
只不过从那天以后,潘煜就再也没找过她麻烦,而且唐佳每次大课间下楼接水,都能“碰巧”遇见宋远。
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太好,头顶上像是被笼罩了片乌云。
可每当宋远的身影落入视线。
少年挺拔、清瘦、安静,却偏偏像束耀眼温炽热的光线,穿透了那团紧追不舍的昏沉阴暗。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们的教学楼下面不也有水房,为什么总是跑来这里接水?”
初高中的两栋楼离得并不近,一来一回要十多分钟,几乎占了整个课间。
宋远脸上挂着慵懒的笑,慢悠悠地答:“我们那的水一股子味儿,这的水好喝。”
唐佳“哦”了一声。
接水时垂下的头,很好地掩盖住向上扬起的唇角。
天空突然放晴。
就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天,那些无端的恶意和谩骂,都会被隔绝在他隐秘却坚实的保护之外。
就算他不说,她也都知道。
-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天空飘下来,酒精造成的眩晕感冲淡了回忆中山城的种种画面。
朦胧中唐佳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
刚刚还近在眼前,为她承接泪水的黑色半袖,此刻变成了白衬衣。
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到家了。”
熟悉的声音让唐佳的意识逐渐恢复。
她现在还在宋远的车上。
而且,靠着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