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郁色 第6章 山茶下初见

很快，Z大的山茶到了花期。成排成排的花树围绕着校史馆的老旧红墙，墨绿色的叶子缎面一般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衬托起一朵朵红到深沉的山茶。

昨夜冬雨冷厉地下了一场，整朵整朵地折落了许多，无序地堆了一地的红绸，凄艳得很。

今天早上秦翡和夏芷蕴都没有课，两人扛器材的扛器材，打伞的打伞，艰难地展开作业。此时校园里人不是很多，甚至有些冷寂，偶尔才有零星的学生路过，短暂地为这一片景色驻足。

夏芷蕴掏出自己的小画板，拿起马克笔写生，思考着如何拆分Z大的标志性元素运用到电子版面的设计当中，不知不觉就沉浸到工作当中了。

秦翡寻找合适的角度支起三脚架，开始调相机参数。他先试着给夏芷蕴拍了几张，女孩低头抬头之间，都有着专注宁静的神韵。

夏芷蕴有些不好意思：“你拍我干什么？”今天出来干正事，她都懒得涂口红。

秦翡一本正经：“这也是素材，就算落选了也还可以留给你纪念，不白跑这一趟。”

夏芷蕴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时，一辆黑色豪车被拱卫在阵仗不小的车队中驶过空荡的街道，后座上的人无聊地降下车窗，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的风景，英朗深邃的眉眼淡漠得似乎什么都无法让他为之驻目。

“这个角度不错。”

雨后的山茶在积郁成墨绿色的叶片中似乎浓艳得有些过头，树下的男生自顾自地举起相机，恰好遮住了大半脸，也阻挡了静止与疾驰那一瞬间的眼神交错。

他暴露在冷空气的耳尖和修长的手指被冻得透红，在这清冷的天气里晕染出了别样的色调。盛放到萎靡的花朵堆叠在他的脚边，那样艳丽的姿色在这匆匆的一瞥里竟似乎也只是衬托和点缀。

风忽的从车窗里灌了进来，让人猝然心下一紧，恍惚间分不清是花香还是幻觉。

“小烻，你姐婚礼都办了，你什么时候把对象带出来给家里人看看。”后座的另一边，传来了长辈的问话。

男生眯起眼，墨黑的剑眉微微拧起，骨子里的一点散漫慵懒怎么也改不了。“我又没谈，哪里来的对象。”

当姨父的却不信，他这大外甥的样貌家世摆在这儿，从小到大情书塞爆抽屉的一个富二代，倒贴的都能排上几条街，怎么可能没有对象。“不管男的女的，喜欢就带出来看看。你这倔脾气你爷爷都管不住，你还忌惮什么。”

这话倒是埋怨他太自我，不顺从长辈意愿了。然而婚恋的背后，其实事关家族的继承。

“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强求不来。”江学烻的固执没有松口的时候，哪怕是气氛看似平和的现在。

思绪翻涌间，那些杂乱的记忆里莫名出现了一抹山茶的红，和花下人仰头时露出的脆弱颈项。

Z大迎来了一次特别的访问，访问者是某集团董事李源，他是从Z大走出去的杰出校友，此次受邀率领集团部分高层回到母校，也有洽谈企校合作的意愿。

在一群西装革履、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当中，穿着黑色风衣的男生逼近一米九的身高显得极为出挑。

他那么年轻，还没有沾染上领导层那种上位者外化于形的官腔味，唇角上挑一抹惯常的笑，不是穿着西装拿公文包的秘书脸上那种客气礼貌，自我的气势毫不收敛。

接待的学校领导心下纳闷这是哪来的公子哥，之前对接接待名单的时候也没听说过这一号人。但是李源这一边也没有正式介绍，于是先不作理会。

李源不是个热络性子，一般的客套话套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以前的老师老领导来寒暄，他的情绪才外溢了一些。

会议室里的气氛不算冷淡，李源的副手们和校方谈起企校合作也很真诚合理，意愿清晰积极，公事公办。但是校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加大力度的校企合作，而是更重要的企业捐赠。这将是学校不久后百年大庆的一个重量级厚礼。

李源也知道校方的真实意思，在接触的时候双方都互相摸过底。

他的厚礼大多都有附加条件，捐赠的固定资产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由校方支配。

校方想再争去争取，能不能让这位大佬再慷慨一点。大佬的行程紧张，他们的时间也有限。随着部分合同拍板了签订，他们争取的余地越来越小。

江学烻和几位副手坐在会议室的一旁，随便瞅瞅就要签订的合同。无非是一些定向培养人才、设立企业助学资金或者孵化创业之类的东西。

真要到了茶歇的时候，好像也快要结束了。气氛松动了一些，但是校方那边也更焦躁无奈了。

副校那边还在苦哈哈地打太极，一旁细心的院领导看到那几位副手甚至高层对那个年轻人都很恭敬，可不像是只是一个随便带出来的员工。于是旁敲侧击：“小伙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江学烻微微一笑：“隔壁G大在读，还没毕业。”

领导一脸可惜，“还没毕业就在集团里实习了？能力很强啊。”

“没有，跟叔叔出来见见世面。”

这简直就是个意外之喜。

但是这些老油条们摸过老校友的底，李董家底豪横，2亿金额说捐就捐。除了自己挣的，还有一半依托于亲家的关系。一个“江”字，就是绝对的王牌托底。

没想到兄弟学校还藏了一尊小金人。院领导亲切和蔼地开始关心这位晚辈的学习，江学烻自然都是礼貌回应但婉拒。

也是，人家大少爷想要深造，国外大把多地方等着他。不想深造，回家继承家业就是。

江学烻也没把话说得太死。在秘书提示李源行程的时候，李源望了望他，江学烻狭长的凤眼带着点揶揄的笑意，表示自己想了解了解长辈的母校。

秘书知道接下来的行程较为重要，主动提出自己留下陪同。

作为集团的董事，李源忙起来一天ip变几次也很正常。

李源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没好气地看了突然闹幺蛾子的大外甥一眼，最后还是决定惯着他。

于是一行人又被带着去参观学校近几年新建的建筑，展望以后得到捐赠后共赢的美好未来。这些重要的时刻，都被双方随行人员各自记录下来，留作资料。

等素材拍摄得差不多了，秦翡就和夏芷蕴商量找人搞个简短的小采访来水水账号推送。

采访很简单，例如让同学们对着镜头说出自己对山茶花绽放的欣赏，又如何托物言志地解读花的寓意联系到Z大人勤奋刻苦的学校内涵上。

夏芷蕴提议轮流采访拍摄，轮岗才能全方位提升个人能力。秦翡原本只想闷头调机位拍摄，现在只好接过话筒，开始尝试采访。

他有些忐忑，以前经历的与陌生人的长对话，一般都是发生在别人已经固定好的场景框架，就像自己去面试家教向别人推销自己，对话的内容方向是很明确的，出了小差错也无关紧要。

而采访虽说由自己主导，但是被采访者的回答是有不可控因素在的。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有归有，但是能否迎来一个好的结果就难说了。

他狠狠眨了眨眼，努力摆脱一些互联网尴尬回忆。

没事，生活不是直播，他还可以剪辑。

有几个女生路过，秦翡抄起话筒目测一下距离，打算等她们靠近一些再自然地迎上去询问。

“那个帅哥好像在看我们诶。”女生们捂着嘴巴发出欢喜又惊讶的声音。

秦翡脸皮有点薄，害羞地回避了一下女生的注视，咳了两声准备走过去。

“他是不是想要联系方式？”“好耶，我想要他的微信！”

秦翡撤回了迈出的右腿，默默转身回去。没关系，还有下一波人。这一次的采访还算顺利，正当秦翡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受采访的男生忽然说：“那个，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他紧盯着秦翡的神色，见他疑惑连忙补充道：“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被采访的片段哈哈。”

秦翡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你可以留个邮箱，我们部门到时候会发给你。”

结束了两次采访后，站在镜头背后的夏芷蕴已经快要把嘴笑烂了。她揶揄道：“再这样下去你的微信号都要变成公众号了。”

“你就是想看我吃瘪。”秦翡有些郁闷，“我才不会给呢。”

夏芷蕴坏笑：“要是你给了呢？”

“我请你吃饭。”秦翡耍赖地把话筒塞给她，不打算再亲自上阵了。

“行，不过请我的时候记得带上那个lucky dog。”

“你死心吧，那条狗不会出现的。”秦翡闷声闷气地说，正经人偶尔被逼出点小脾气的样子真的有点可爱逗趣。

说干就干，夏芷蕴主动出击拦截了一些同学，她外向活泼的性格让采访显得有趣多了，一下就吸引了不少人来排队等待。

接受采访的甲同学：“这个山茶花开得很红，我很喜欢，它在怒放的时候咔嚓说掉就掉，很像学习学到头掉的我。”

夏芷蕴：“……很美的精神状态哈哈。”

乙同学：“花确实好看，但是它被风吹雨打就掉了，我怎么赞美它坚强不屈啊。”

秦翡小声提醒：“宁折不弯？”

“对对对，宁折不弯。”得到提示的同学很高兴地把话茬接下去了，反客为主地问，“话说你是那个被体育生拉爆的文科男吗？你那个时候真的失恋了吗？”

秦翡：“……下一个。”

“采访我吗？不过我是外校学生哦。”

他的镜头里忽然闯入一个男生，他的下巴和声音既陌生又熟悉。秦翡旱地拔葱似的抬高了相机的拍摄角度，才让这位身形伟岸的同学的脸完全入镜。

他的骨相非常俊伟，鼻梁高挺，笑唇微勾，然而额前碎发下的一双凤眼深邃如墨，隔着屏幕依然锐利得令人心惊。

镜头后的秦翡一瞬间心漏了一拍，下一秒警铃大作，这特么不就是直播间里的那个主播狗烻吗！

天杀的，居然让他现场碰上真的了！

再看周围，好多穿正装和黑夹克的大佬围了过来，其中还有平时大会和校内新闻上的熟面孔。他们怎么看起来像是一伙的？

此时的烻在秦翡眼里，那叫一个笑里藏刀。虽然这个男生绝对没认出自己。

秦翡秉着打死也不出声的原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呵。”江学烻看到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和潦草应付的姿态，心下觉得好笑。

那一声无意的笑，像羽毛一样在秦翡紧绷的心弦上轻轻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