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眠，云亦不眠 第3章 第三章-沐浴

宁静的清晨，阳光宛如金线从东边那扇小窗悄然探入屋内,带着丝丝暖意驱散残留的朦胧夜色。沈明宜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如蝉翼般的长睫微微颤动，随后缓缓睁开双眼，带着一丝懵懂与惺忪。他缓缓坐起，目光落在了床边放置的月白色长袍上，伸手取来披上，下了床，从案上拿起梳子和一条青色发带，熟练地将那如墨般的长发松松地束着在肩后。几缕碎发从发带中滑落，垂落在他那白皙的脸颊两侧，添了几分随性与洒脱。

他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随后推门而出。四下无人，他慢悠悠地走到柴房，见灶上的汤瓶中有热水，便用来兑水洗漱。灶上的锅里温着饭，他用完饭后就开始四处闲转，对此处有了新的发现。

牛棚的后头有用竹子围成的篱笆，留了一个小竹门，通过小竹门，下十来个台阶，就到了坡下。整处农宅，不是靠着田，就是傍着竹林，只有远处隐约可见几处农舍，果真是如桃源般的雅居。

眼下无事，兴致正好，他穿过小竹门，下了坡。沿着田埂往北随意走着，嘴角带着笑，东张西望，好不新鲜。没过多久，他似乎听到了汩汩的流水声，加快了脚步。片刻后，一条小河流如银色丝带般悠然出现在眼前。河面不算宽阔，约莫只有两丈的距离，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水面上偶尔泛起几圈涟漪。小河之上，横跨着一座小巧而古朴的石桥。桥身微微拱起，似一道优雅的弧线。河流的两岸，种满了依依垂柳。只是冬日的严寒尚未褪去，本应嫩绿柔软柳枝，眼下只是一条条干枯的枝条，随风飘动。

沈明宜走上石桥，闭着眼深呼吸，清晰地感受到小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与清新。睁眼环顾四周，突然，远处河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似乎是赵青？

他似乎在钓鱼？

晚点有鱼汤喝了？

沈明宜嘴角晕开一抹笑，慢慢地踱步过去，赵青专注得盯着河面，面无表情，没发现有人在靠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赵青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侧过头去。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沈明宜的身上，眼神里一片深邃的安静。他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目不转睛，好似是要把来人的每一个细节都镌刻进心底。那目光犹如实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沈明原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起初只是微微的悸动，随后那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在距离一丈远时，沈明宜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河面的水流和河岸的垂柳，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局促。

流水潺潺，杨柳依依，不多久，沈明宜开始好奇赵青钓到几条鱼？大鱼还是小鱼？他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身子，趁机往小木桶里瞄了一眼，表情瞬间凝滞。里面竟然一条也没有！怎么会！

由于他突然凝固僵硬的身姿，赵青注意到并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沈明宜只好保持微笑，并表示自己还要再四处转转，随之溜之大吉。

长发飘动，身姿轻灵……在他身后，赵青的眉眼染上了笑意。

继续往前走，沈明宜来到了一座小山的背面，这小山想来就是自己屋后的那山。小山上竹子多，其他的树木也多，乌鸦隐于其中，发出响亮的鸣叫。前头有一座简陋的小木桥，沈明宜通过木桥来到林子里，慢慢地走着看着，踩着落叶发出细碎的声音。抬头望着天，一朵巨大的白云在头顶上移动，旁边跟着几朵小云，沈明宜笑了。

从林子里呆了很久，出来后又在岸边走了好一会儿，远处的几处农舍升起袅袅炊烟，沈明宜觉得差不多得回去了。

爬上坡，推开小竹门，绕过牛棚，回到了小院。

原本寂静的院子里，一阵沉闷而厚重的声响，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空旷的院落中不断回荡。沈明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脚步不自觉地朝着仓房的方向走去。仓房前，他瞧见了赵青。只见他双手紧握着斧头，高高举起，随后，斧头带着呼啸之势迅猛落下，精准地劈在眼前的木柴之上，木柴应声而裂。

沈明宜呆呆地看着，被这力量感所震撼。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赵青高大矫健的背影，突然，有点不甘心？就——

捏了捏拳头，默默地回到屋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一本《千字文》。在学堂教书时，用的启蒙书就是这个，他翻了几页，又满意的合上了。找个机会吧！

他从小箱中翻出一些茶，走到柴房想拿热水泡茶喝，竟闻到极香的味道！掀锅一看，是鱼汤！三四条手掌般大的鱼熬成的鲜美的鱼汤！在自己闲走的工夫里，他竟然钓到了这么多！

沈明宜望向小窗，从这边看不到赵青，但劈柴的声音浑厚且清晰，他心里美滋滋的。

午饭是在树下用饭。沈明宜看着眼前的一大盆鱼汤和鱼肉，再看看赵青的那一碗，内心有些哭笑不得。二人刚要动筷，突然篱门那传来略显稚嫩的一声“赵大哥”，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赵青放下筷子走过去。

沈明宜看着离去的高大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睛，捞起一块鱼肉，快速的塞到对面的碗里，眼见人就要走回来，赶紧低头假装专心吃鱼喝汤。因此他错过了赵青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化。

鱼汤鲜美，虽然只加了盐和少许姜丝，味道却好极了！奶白色的汤汁犹如凝脂玉液，在碗盏中微微晃动，荡漾出细腻而柔滑的光泽。鱼肉本身的清甜如同一股暖流在口腔中肆意蔓延，瞬间激活了味蕾的全部感知，喝下后余味悠长而不绝。沈明宜满足得眉眼弯弯，记不清多久没喝过这样好喝的鱼汤了！赵青偷瞄他的神情似乎很欢喜，也悄悄地勾起了嘴角。

慢慢地，碗见了底，有点太撑了，沈明宜有些赧然……于是，他开始绕着小院踱步消食。赵青则开始从井边往柴房里挑水，随后又往小竹棚挑水去。沈明宜想到了什么，面色由白转红又转白，捏捏自己的指尖，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赵青路过时疑惑地瞧了一眼，殊不知此时的沈明宜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我也得在那露天的竹屋沐浴吗？那，那……

终于，他艰难地挪动脚步，在赵青折返时，拉住他的水桶，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地问道：“有，有没有那种，很大很大的木桶，沐浴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脸发烫，眼睛盯着地面，见赵青浅浅的影子抖动了一下又侧了方向，瞬间，他的脸更红了。他微微抬头瞄人，见赵青一副沉思状，然后他把木桶放在墙角，走进西屋拿了一串钥匙进了仓房。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大木桶出来了，沈明宜赶紧过去搭把手。二人合力搬到井边，赵青又从大水缸舀水洗刷，沈明宜表示自己来刷即可，赵青摇摇头，指着水又指着手。

沈明宜寻思着，这是怕自己冷水动手又病了？

好吧。

这是一只陈旧的木桶，看着好些年未使用了，也许是赵青少时所用。听赵伯的意思，赵青十四岁失去双亲后就独自生活，在这一方小院，他是如何度过那些难过的日子？十四岁的少年人，体格尚未完全长开，却要面对繁重的农事，那时他是如何想的？沈明宜心里有些难过。赵青洗刷完后汲水倒进桶里泡着，之后又开始挑水。沈明宜站在檐下望着身后高大健壮的身影，心情又明朗起来。

他平安长大了，那就好。

夜深后，沈明宜见赵青进屋睡觉，悄悄地跑去柴房烧水洗澡。桶大而重，就算是空的，想搬到小屋里也挺费劲的，何况还要提水装桶，真是令人伤脑筋。也许是声响太大，赵青披了件外袍出来，只需一眼便立马明白。动手帮忙把桶搬到柴房，注入清水，注入热水，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他就回屋子去了。杵在一旁的沈明宜脸色泛红，慢腾腾地回屋取了衣物，又解了衣裳，将自己下巴以下全泡进热水中，不一会儿，连耳根都是红的了。

夜里冷，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水已经不那么热了，再泡下去恐怕要受凉。沈明宜从浴桶中起身，那如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挂着点点晶莹的水珠，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用巾帕擦拭着身子，那细密的水汽如轻烟般缭绕在他的周身，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纱之中，影影绰绰。

穿好衣裳，推开门正准备倒水到沟里，吱呀一声门开了，赵青出屋来了。

他怎的还没睡！

赵青手脚麻利地倒完水，把桶放到檐下晾着，瞧了一眼沈明宜，进屋去了。沈明宜羞得都快熟透了！

浑身带着微润的水气，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越想越羞，这人是守着自己洗澡等倒水吗！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砰砰乱跳，眼神中满是难为情，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与淡定。摸着自己的脸颊，烧得很，胸口还在扑通扑通狂跳，头开始痛起来了。哎——罢了罢了，睡觉吧。

一股脑躲进被子里，左滚右滚，左滚右滚，许久之后，才去见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