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到消息时,江颂雪满脸哑然。
昨晚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死了呢。
难道是他们背着她动刑了?
来不及多想,江颂雪来到关押张桃的柴房。
天气燥热,仅仅一晚这里的味道已经有些不大好闻。
在江颂雪进去前,春文拦了一下,“王妃,还是离远些好,别冲撞了您。”
“无碍。”
而后径直迈入柴房,里面不大,一些杂物乱糟糟地堆放在四周,而张桃正静静躺在地上,脸色灰白,已经死去多时了。
一侧墙壁上有道血印,结合张桃额角的伤,鲜血已经干涸在上面,应当是撞死的。
江颂雪来前让人去请了仵作,经过一番检验,额角那处就是致命伤,的确是撞墙而死。
“王妃,依奴婢看张桃就是畏罪自杀,她倒是死得轻巧,只可惜还未从她口中问出毒药的姓名与解药,这该如何是好。”春文有些发愁。
江颂雪打量着张桃的尸体,冷不丁道:“你们先退下吧。”
“什么?”春文有些惊讶,“王妃您要和一具尸体独处做甚?”
江颂雪未做任何解释,“出去。”
春文看了眼地上的张桃,还是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柴房内只余江颂雪一人,她蹲下身,用力掰开张桃紧攥的拳头。方才仵作本来想查看她身上有无其他伤势,可这双手却紧握成拳,掰了下没掰开,江颂雪直接让他检查别的地方。
此刻,江颂雪却是在她手心发现一颗莹润的珍珠。
她好似在哪儿见过。
她缓步走出,目光自春文脸上轻扫而过,今日倒是未曾佩戴任何饰物。
春文察觉她的视线,轻声问道:“王妃何故这般看我,莫非我脸上沾了何物?”
江颂雪微微摇头,示意身旁小厮将内室之人抬出,妥善安葬。
春文闻言,眉头紧蹙,不解道:“王妃,那张桃心怀异志下毒害您,若非及时发现医治,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将她弃之荒野便是,何须如此厚待?”
江颂雪未直接回应,反问道:“她曾与你姐妹相称,你心中竟无半分哀伤?”
春文一怔,旋即恢复神色,答道:“张桃心机深沉,奴婢昔日错信于她,才让她有机可乘,险些害了王妃。此等背信弃义之人,死有余辜,奴婢岂会为她落泪。”
江颂雪轻笑一声,不知是何意味,让春文心中一阵发紧。
她总觉得,王妃自昨日中毒醒来后,便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不会像以前那般暴戾易怒,头脑简单,春文有些看不透她了。
这可不是件好事。
江颂雪又让人将张桃的家人送到城郊的庄子上,好生看着。
眼看着下毒一事江颂雪就要重拿轻放,轻飘飘地揭过去了,春文欲言又止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江颂雪捂住心口,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挺直的背脊也忍不住弯了下去。
之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在众人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江颂雪醒来时,心口仿佛还留有余悸,稍稍动一下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钻心的余韵。
由于体内毒素未清,她可能会时常面临清早的情况。
可即使遍寻了江宁所有的大夫,也无一人能辨别江颂雪所中到底是什么毒,只能尽量压制。且随着时间的拉长,对于毒素的压制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弱,届时恐怕是——
“恐怕是无力回天啊。”大夫战战兢兢说完最后一句话,冷汗已经布满额头。
室内静默良久,半晌才听见重重帷幔中的人出声道:“那便有劳大夫,替我多配几副抑制毒素的药。”
等人如临大赦般退了出去,春文走上前说:“王妃,不若再去将那张大一家......”
“好了。”江颂雪截断春文的话头,“你先出去吧。”
葱白地指尖抚上眉心,江颂雪有些虚弱地闭着眼,昨夜到现在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让她顿感疲惫,看来如今她的处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乐观。
待毒性暂时压制下去后,江颂雪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写一封信送往上京。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江颂雪好好在府里养着尚且脆弱的身体,只是日子千篇一律的无趣。
这日,江颂雪懒懒地倚在湖心亭中的美人榻上,手边是随手找来的话本子,亭外湖石错落,翠竹扶疏,微风拂过,斑驳的光影斜斜地投射在她身上,最是舒适不过。
她一手托着腮,眸光微阖,恍惚间竟有些昏昏欲睡。
没有侯府严苛的规矩管束,她骨子里的散漫劲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溢出。
朦胧间,江颂雪隐约察觉到一丝异样,眉心微蹙,困倦瞬间散去几分。她缓缓坐起身,乌发松松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江颂雪左右环视,决定在这小憩之前,她便已经让身边的侍从退到远处,免得来打扰她。目光扫过亭外翠竹掩映的水榭回廊,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假山后。
枝叶轻晃,光影斑斑,在那假山之后,竟隐约透出一团模糊的影子。那大小形状,与江颂雪初醒那夜所见的影子极为相似。
她心中微微一动,原以为是当时出逃的张桃躲在那,眼下仔细想想,张桃纤瘦的身形可比不上眼前这个。
多半是个男人。
想到这,江颂雪眉头一拧,扬声道:“何人在那?”
说罢,提起裙摆就要往那走去。
然而,穿过小径,抬头望去,那里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正当她四处寻找的时候,视线瞥到一旁的石墩,上面有一颗瘦小的笋子,下面垫着一块布。
显然是有人放在这儿的。
她一手拿起竹笋,一手拿起布料,是一块女子用的手帕,略显陈旧,上面绣着一枝疏影横斜的寒梅,针脚细致,指腹轻轻摩挲过帕面,这似乎......是她绣的?
江颂雪自幼习得女红,虽算不得巧夺天工,但胜在针脚严谨,落针处一丝不苟。尤其这寒梅的绣法,更是她年少时最喜的款式,落针凌厉,梅枝遒劲,花瓣略显清冷,仿佛能透出一丝冬日寒意。
帕子边角已经有些磨损,许是时间长久了,上面的线头有些开裂,后来被人缝补,只是针脚有些拙劣,破坏了些许美感。
这帕子何时不见的,又如何出现在这?江颂雪已经不记得了。
以前她出门的机会很少,侯府日子多是无聊,闺房中她只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绣帕子便是其中之一。
一不小心绣了许多,每日换着用也不会重样。
江颂雪满腹狐疑,目光落在那颗竹笋上,与春日丰润的笋尖不同,倒像是七月偶然破土的马蹄笋,这等时节,竹林中本就少有新笋,偶有生出,也多因气候炎热生长迅速而快速老化,口感粗涩。
是方才那道身影留给她的,这又是何意?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春文找来了,“王妃,您怎的在这儿,各府送东西来了,您可要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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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东边竹林的邓袁,正弯着腰满地找着东西。
余光瞥见回来的宣桓,问他:“王爷,你见到我放门口筐子里的竹笋了吗?”
“那可是我早上跑了正片林子才找到那一颗,咱吃了这么多天馍馍,今天总算能改善一下伙食了,可你说怪不怪,奴才这才转眼的功夫,笋子就不见了,难不成这竹笋成精了,自己长腿跑了?”
邓袁边找边嘟囔,自然是没看到自家王爷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瞧着邓袁找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宣桓心中升起小小的愧疚,跟他一起找起已经被送到江颂雪手里的竹笋。
最后,主仆二人还是无奈地啃起馍馍。
宣桓瞄了眼一脸生无可恋的邓袁,想了想去屋内半晌后手里拿着一块玉牌出来,递到邓袁面前。
看到上面的“赦免”二字,邓袁一惊,忙起身让他收好:“王爷,咱们还没到卖这个的地步,这是皇上赐给你的,得好好收好。”
况且,他敢去卖,人家也不敢收啊。说不定还会被当成骗子,给打一顿。
看着宣桓脸上明显有些失望的神情,邓袁也很是无奈。
起初,府里对王爷还算是恭敬,奈何王爷心思单纯,王妃不过是说了几句好话,王爷便将管家权交了出去。
这下,王妃彻底不装了,瞬间变换出一副怨恨的嘴脸,恨他家王爷毁了她和五皇子的姻缘,来到这千里之远的江宁。
可殊不知,是他家王爷救了她一命,到头来却不知感恩,趁机报复。
先是把他们打发到这偏僻的竹林来,但好歹每日有下人送来吃食,渐渐地,不算丰盛的热饭热菜变成残羹冷炙。
面对邓袁的怒容,那下人一点也不怕,甚至态度十分嚣张:“不满意?那你去王妃面前告我啊!”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王妃厌恶他这个傻子夫君。俗话说,上有好者下必,这句话在哪里都适用。
他们人单力薄,即便这是王府,他们也顿生寄人篱下之感,委实憋屈得紧。
邓袁只能吃下这哑巴亏,自个儿支起小灶,在王府中开始艰难求生。
如今他们来江宁已有两载,,带来的银钱早已耗尽,身上值钱的物件也典当得七七八八,如今已是囊中羞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只能勒紧裤腰带勉强维持生计。
想到此处,邓袁满脸愤懑,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不如我们寄封信去上京,向皇上讨些银两吧?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连口剩饭都吃不上了。”
结果宣桓想也不想地摇头,表示拒绝。
邓袁见状,重重叹了口气,心中既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建议他早已提过多次,却每次都被王爷一口回绝。他心知肚明,王爷是怕皇上知晓后怪罪于王妃。可王妃分明是个心如蛇蝎的女子,哪里值得王爷如此深情厚谊、念念不忘啊!
秉持着不听不听我不听的原则,宣桓拖着小凳子离邓袁远了些。
邓袁看着手里干巴的馍馍,心里暗自盘算找个机会书信一封送去上京,即使王爷会怪罪,他也要做。
若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连这冷硬的馍馍都吃不上了。想到这,他不由得看向坐在一旁专心啃馍馍的宣桓,本是金尊玉贵之人,却被人磋磨成这般境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此时刚到前厅的江颂雪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春文见状道:“王妃,可是受凉了,不若我去取件外衣过来。”
江颂雪摆摆手:“无事。”
视线落到院中,珍宝琳琅,箱笼堆叠如山。
江颂雪微微一怔,放缓步子,视线缓缓扫过院中光景。今日府中格外热闹,只见数十名健仆正有条不紊地往院内搬运箱笼,朱漆大箱一个接一个地被抬进来,堆叠在庭院之中,锦缎华盖下隐隐透出金玉之光。
箱盖半掀,露出里头摆放整齐的珍奇物什,有南海珊瑚、东瀛夜光杯,亦有西域进贡的琉璃珠串、绣金缂丝,还有玉雕瑞兽、紫檀雕屏,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她微微瞪大眸子,有些错愕道:“这些从何而来?”
“回王妃,这些均是城中官宦富商送来的,前几日王妃中毒,府里对外宣称王妃是染了急病闭门谢客,最近他们得知王妃病情好转,便纷纷送来珍稀药材,望王妃保重身体。”
听着春文的解释,江颂雪环顾四周,终于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一些草药。
这哪是来献药,分明是来上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