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南国的犯人尸首被清理干净,百姓们自发备好宴席,请各位将士们前去,以表对他们的感激。
宴席设在烟散城外一个村庄里,由此村中的人们牵头,各家各户帮着烧菜。消息传到别的城池,知晓桌椅或许不足,便有不少百姓运来自家的桌凳,还捎来了不少果蔬和生肉。
将士们推脱不得,只得提早到达这村子里,散入忙活的村民中,帮着砍砍柴来烧烧火。
炊烟裹着柴火燃烧的味道,薄薄地喷在每一人的脸上。
大家伙把沉重的心情收拾好,此刻的人们面上皆是笑容。
春日的阳光和煦,慷慨地落到毅州的每一片土地,照在获得新生的人们身上。
一道道极具毅州特色的菜肴被摆上桌,百姓们又挖出自己珍藏的好酒,给每一个将士都满上了一碗。
扑灭柴火,洗净铁锅,众人落座。
百姓们起哄着要太子说上几句,坐在上位的萧鸣渊便站起身,举着酒碗,站到众人眼前,转身笑着,说了些祝福和勉励的话,接着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席上各位都鼓掌叫好,军士和百姓一起,吃了顿其乐融融的饭。
大家把饭食吃尽,美酒喝完,就东倒西歪了一片。
萧鸣涧和几位将军酒量过人,喝了几大碗酒依旧清醒,便帮着百姓把碗筷收了,又利落地放水刷碗。
待一切善后的事都完毕了,倒下的那些军中将士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们便拜别百姓,回到烟散城内。
这一日的时候已太晚,太子一行人只得把回京的日子往后延了一天。
第二日,天边才现出一抹刺眼的光亮来,萧鸣渊已带着军中众人在城门处与萧鸣涧及毅州将士道别。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此次回京仍然选择伪装。没有军旗在队伍前方飘荡,但齐整的队伍仍是浩荡且雄伟。
他们往低处走去,黑黑的一团逐渐被地平线吞没,萧鸣涧等人才回到了城里。
太子一行人走了两日,入了游帆城。
在城主的带领下,萧鸣渊到了郑玄舟的卧房。
书案上叠着几本书籍,是前人所写,有关毅州的土壤、作物及各城池百姓的秉性等等。
萧鸣渊粗略地翻了几翻,里边掉落出不少小纸片,上头细细写着郑玄舟对书中内容的解读及补充。
他蹲身将散落一地的纸片捡起,细心地夹回。
郑玄舟所留下的亲笔不难找,就压在这些书的下边。
萧鸣渊把这一沓厚厚的纸张抽出,发现了最上面的一个信封。
是郑玄舟的遗书。
郑玄舟在开篇写不知这遗书会由谁亲启,或是某个城主,或是某个百姓,又或是某个士兵,但他都要恳请这人把遗书下面及上面的那些书和笔迹拿给游帆城的城主,最好完整摘录一份,传回皇都,再把他的亲笔交给下一任知州。
通读全篇,郑玄舟还是在托付他的毅州百姓和毅州城池,极少的笔墨提到了他自己。唯有在最后的寥寥几行,他写道:
“回顾鄙人一生,自以为问心无愧。鄙人自呱呱落地时至今,从未做过损害他人之事。鄙人自上任知州一职至今,未曾愧对毅州的百姓和皇天后土。可每每忆及京中年老的双亲,鄙人常愧疚闹心乃至潸然泪下。十六那年,鄙人中举,可谓是举家欢喜。鄙人却转眼请命毅州知州,抛下高堂。此后山高水远,父母如同失了鄙人这个不孝子。而今鄙人既死,唯愿老父老母得以享天伦之乐,与吾妹一家和美。”
游帆城城主触景生情,眼里早有了泪。隔着泪眼,看那太子殿下读完郑大人的遗书,就如石化了一般,呆愣愣地握着这纸张不言语。
城主努力将心情平复,过去轻声提醒着太子:“殿下,时辰不待人,还望殿下莫悲伤过切,带领军中各位早些回到皇都,把毅州的情况一一说了,也好让郑大人放下心来。”
萧鸣渊吸了吸鼻子,着人把郑玄舟的遗书装好,再吩咐城主寻一字迹齐整的人来,要他不日便开始抄写郑玄舟的手书。
城主应下,萧鸣渊再三叮嘱定要护佑好郑大人所有的手迹,才带着军队再次往皇都赶。
太子一行人离先前商议好的皇都城外埋伏的那几处客栈还有十日左右的路程时,太子就写了信往毅州传去。
待他们到客栈里零散住下,恰好烟散城内的萧鸣涧得以收到信鸽带去的消息。他们也就可以安心住着,静待萧鸣涧和迟水二人的靠近。
……
在烟散城住了这一月有余,萧鸣涧和迟水帮着毅州的百姓修整城池和住宅,日日混在百姓堆里,和百姓同吃同住同干活,看着烟散城慢慢剥离了战争后的样子,他二人很是欣慰。
这日太阳刚从西边下去,天空是无云的白净,迟水在他二人借住的小院里刚摆上晚饭,萧鸣涧就从外边抱着只鸽子回来了。
迟水抬眸看他,而后又继续摆着碗筷:“殿下来信了?”
萧鸣涧把那封短信放到迟水手里,一面带着鸽子往屋内走,一面说:“是,皇兄他们到皇都附近了。阿水,我们差不多得上路了。”
迟水坐下,给两个人的碗里都盛了饭,又给萧鸣涧的碗里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恰好萧鸣涧写完回信出来。
他给鸽子喂了些吃食,就把它放飞。
“我们明日走?”
萧鸣涧抓起筷子,回道:“好。”
二人吃过了饭,乘着暮色去跟全将军告别。
全将军将萧鸣涧一整个拥进怀里,大力拍着王爷的背,嘴里喊着:“王爷,末将着实是舍不得你二人。”
萧鸣涧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迟水忙上前把他二人分开。
“全将军,相识一场,实乃本王的荣幸,我们以后有缘再会!”
三人互相抱拳。
迟水:“全将军,时候不早了,我和阿涧回去收拾明日赶路的行囊,先告辞了!”
全将军把迟、萧两个送出将军府,又目送他们的背影走远去。
他们两个才刚踏入小院的门,就听得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二人回头,竟是来了一群提着各样东西的百姓。
任由迟水和萧鸣涧怎样推脱,百姓都硬要把手中的或家用或吃食塞到他们手里,一时间,原本清静的小院竟有了人声鼎沸之状。
最后是萧鸣涧不得已把百姓们的东西都接在手里,对他们百般感谢后,才和迟水把他们送走。
院门重归寂静,迟水对萧鸣涧古灵精怪地笑笑:“劳烦萧王爷再跑去将军府一趟了。”
萧鸣涧怂怂肩:“那便劳烦迟姑娘帮本王收拾行装了。”
二人皆笑出一排齐整的牙齿,抬腿往自己的任务去了。
翌日,迟水和萧鸣涧骑着马,在城门处同大家伙挥手道别后,全将军到他二人的小院里,把百姓们的物件又都归还了回去。接着,便是派人护送三角眼国王回到了波南国边境。
毅州地处靠海的最南边,凉爽的春天没停留多久,就提着脚步跑开了。微热的初夏接替了她的位置,开始在毅州的天上挂起燥热的太阳。
迟、萧二人借助着马,跑得飞快,耳边的风倒是把夏的闷吹散。
两个人行动方便且迅捷,用了一日的功夫就从烟散城到了游帆城。
为了不惊扰城中的官民,他二人选择在游帆城郊外睡一晚,第二日继续赶路。
游帆城靠海,城门不远处便是望不见边的海。
萧鸣涧选定一处沙地,把床绑在了两棵大树间,人躺上去倒不像睡在床里,而是像在荡秋千。
夜里,海上不时拂过咸味的风,着实是惬意。
迟水提着裙边,踩着海边的软沙就迎着海面疯跑。
萧鸣涧把床绑好,回身便看见迟水脚腕浸在海里,她身边的水面跳动着金色的鳞片,而她嘴边笑意欢快,五官都做着愉悦的舒展。
迟水在海里边转圈,又跑到萧鸣涧身边蹲下,同他一起挖着躲在沙子里的美味。
在树边生起火,趁萧鸣涧去打后边树上的胥邪,迟水将鞋脱在火边烤干,同时张罗着今日的简单晚饭。
夜了,打鱼的渔民们皆回了家里,四周忽然就又黑又静,只剩了他们的这一堆火散发着光亮。
萧鸣涧抱着两颗大胥邪返回,迟水忙拿过一块树皮把自己的脚挡了。
海浪不停歇地卷着,拍在岸边的突出的石块上,有节奏的声响听得人发困。
迟水和萧鸣涧各捧着一个胥邪,时不时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些汁水。二人都静静地,听着周遭自然万物奏出的乐曲。
迟水身子歪了歪,险些摔到火上。
萧鸣涧将她扶稳时,发现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眼。
迟水打了个哈欠,彻底把眼睛合严实了。
萧鸣涧嘴边漾开一抹笑,把迟水抱起,安稳地放到床里边,却突然撇见她光着的双脚,脸上一红,即刻便把眼睛放到了别处去。
他抽出自己带着的一件长袍,目不斜视地给迟水盖好,往下拉了拉,将她整个身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萧鸣涧也把身子陷到自己的床里,稍微使力,让支撑他的这块布左右晃了起来。
夜间,萧鸣涧又醒来看过几次柴火,再睁眼时,便是迟水叫他,要他准备上路。
二人把行囊收拾了,上了马就又是一日的跋涉。
他们偶尔在郊外支起床榻,偶尔入住城中客栈,偶尔借宿城外村庄,十几日后,他们已到了霖州。
夕阳在他们背后落下,他们把马勒停在这一座城池前。
迟水怔怔地抬头看着上面三个大字,半响没有说话。
——只见那城门处的牌匾,刻着的是“枕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