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吾爱 第30章 不休

无论护士说什么，那位渡边小姐都毫无反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病服穿在她身上就像一件宽大的袍子，行走时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露出支离的骨架。她慢慢地向医院里走去，似乎没有方向和目的，只是一味地徘徊。路过的医生护士有呼唤她的，她也并不搭理。就这样，她走进了一间工具房。等出来时，我注意到她的袖子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这时她整个人反而稍微有了些精神，那双缀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里如同有火焰在燃烧。她不再徘徊，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起来，当确定无人注意时便悄然前进，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一座病房门口。

然而，她没能进去。因为透过房门半开的缝隙，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外，还有一众陪护的人。她因此开始焦躁了起来，手脚不自觉地绷紧，那样被她藏在袖子里的东西的轮廓因此更加明显了。

很快，有鲜红的血迹从她的袖口渗透了出来，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那把隐匿的凶器割伤了手臂。这时，房中陪护的人们忽然走出来了，只留了一个小女孩坐在病床前。她手里捧着一个苹果，很是无聊地玩耍着。

渡边小姐就在这时动了，她如同上了发条的铁皮玩具，机械而决绝地朝着病房中走去，那只被鲜血染红的手高高抬起，眼看就要朝着房里的人落下去。而此时，房中唯一清醒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注意到头顶那片死亡的阴影，还在凑近去和躺在床上的病人说话。

……

“所以，这就是你把她带回来的原因？”富江一手撑着下巴，如同猎豹审视闯入领地的猎物一般打量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女人。

“真夜，你的未来职业规划不会是侦探或者警察之类的吧？”富江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对我道，“还是说，你对那位柴山同学格外关心啊。不然为什么每次你都能凑巧拯救她于危难之中呢，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宿命呢，对吧？甚至都不愿意把这位渡边小姐交给警察，要自己看着才放心吗？”

对于富江阴阳怪气的爱好，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她并不是真的对其他人有所嫉妒，毕竟在她心中绝没有人比她更具魅力，只是一刻也无法忍受我的注意力不是百分百落在她身上而已。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要迎合富江，只是如实说道，“是她非要跟着我回来的……”

渡边小姐原本正如一只鹌鹑般缩着头坐在那里，听见我这么说，忽然跪倒在地，膝行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愁眉苦脸道：“你可一定要帮我啊，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啊啊啊啊真的烦死了啊！”

我一时无语，没错，她在医院里就是这样抓住我的。当时我夺下了她手里的刀，把她拉进了楼道间，正想报警来着，她却忽然趴倒在地，抓着我的腿不肯放开，祈求道：“求求你，不要报警！不行！不能说出去！不然我就完了啊！”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暂停了按键的动作，向她询问道。我想她应该很清楚，我问的是那天晚上她对柴山绿做的事情。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她还要狡辩，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没想到听到我的问题，她如同溺水之人遇到救命稻草般，忽然一跃而起，紧紧地缠住了我的手臂，眼中闪闪发光：“你愿意听我的事吗？我会全部讲给你听的！拜托，帮帮我，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吧！”

然后，她就这样紧跟着我回到了家里。

“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我试图将手从她的束缚中挣出，但是她的双手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不肯松开，如果硬要掰开的话，恐怕她的手指会因此折断。

“喂，松开。”富江轻飘飘地说道。她只伸出一只手指，松松地搭在渡边小姐的手腕上，如同奇迹一般，那座坚硬不可摧的山峰就此裂开了。渡边小姐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有些拘谨地合在膝前。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似乎有点惧怕富江。

渡边小姐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了，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广一郎，啊，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他吸引了……”渡边小姐捧着脸，正要洋洋洒洒地抒发起她的爱意，却被富江给打断了。

“谁要听这些。”富江不耐烦道。要知道，她本来就讨厌陌生人来家里，此时还愿意听下去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

渡边小姐不敢反驳富江，但人要如何像关水龙头一般轻易收回那一大堆即将涌出的话语呢？她憋了又憋，最终道：“总之，我怀了他的孩子，但他却叫我打掉，因为他已经有妻儿了。”

“可是我不想打掉啊！但是生下来的话，孩子没有父亲也太可怜了。所以，我就跑到十字路口去占卜，希望能得到答案。”渡边小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结果，我在那里碰到了那个女孩子。我问她，我应该怎么办呢。她却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呀！所以我就一直反复问她，最后她终于开口了，她说，那你就把孩子打掉吧！人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呢！我于是离开去找广一郎了，我想只要好好地跟他说，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谁知道他的家门一直敲不开，我从楼上下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今天病房里躺着的那个吗？”听她这么说，我大概明白，她应该是在那天我找到那个十字路口之前和柴山绿说过话。

“是啊，就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说了那么冷酷的话，我怎么会急匆匆地去找广一郎呢？那孩子也不会因此没有了！”渡边小姐眼中充满了怨恨，“我没有想怪她，只是害怕会被那个死掉的孩子怨恨，所以那天晚上就去找她，想问问看应该怎么办呢。她真是个无情的人，明明我已经这么烦恼了，她却还在那里说些什么‘忘了那个人，好好生活’的话！一切明明已经发生了嘛，她还让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这怎么做得到呢，根本就是无视我的烦恼嘛！我想，都是因为她自己什么坏事也没经历过，才能说出这样轻松可恶的话，所以，我就……”

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你就用刀捅了她，然后跳窗逃走了对吧。”我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田中玲枝看见我身后的富江会露出那副模样，我想她大概是把富江和渡边小姐给看岔了。说起来，渡边小姐的眼睛确实有一点像富江，当时她应该也是披散着头发，在那种混乱的场景下会看错也不奇怪。不过，这点绝不能在富江面前说出来。

“啊啊啊啊，明明都怪她啊，如果不是她那么敷衍地对待我，我也不会一气之下做出那种事了！”一提起柴山绿。渡边小姐又开始陷入癫狂，“这两天，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好怕她醒过来会告诉所有人是我对她下的手。那样，我就全完了！所以，我只好让她永远闭上嘴……”

“这不是我的错啊，你能理解吗？”她满脸痛苦地看向我，“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烦恼呢，为什么它们总是缠着我不放呢，我简直要被搞疯了。”

“无聊，你只是在自寻烦恼而已。”富江翻了个白眼，点评道。我应该感谢是她说出了这句话，不然渡边小姐对柴山绿的仇恨大概现在就要转移对象了。

但因为是富江说的，所以渡边小姐只是惶恐不安道：“富江小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渡边小姐，”见富江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只能替她解释道，“富江的意思其实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件事你在还有选择的时候，都选了最坏的那种呢？”

“说什么最坏……”渡边小姐呆呆地看向我们，“不是这样的，我是没有其他办法的呀，因为我必须要这么做才能摆脱掉现有的烦恼嘛！”

“只有这样做才行，要摆脱掉现在的烦恼，就得找到更大的烦恼才行，这样之前的烦恼不就不值一提了吗！”她的精神莫名亢奋了起来，眼神极度渴望得到认同。

“是谁跟你这么说的啊？”听见她这番话，我感觉自己的头也疼了起来，忍不住扶住了额角。

渡边小姐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她呆滞地盯着墙壁上的某处，好像陷进了另一个世界里。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对此作出解释的时候，她忽然捂着脸大喊道：“是那个黑衣少年这么告诉我的啊！自从遇见他之后，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那天的十字路口，在柴山绿之前，我最先遇到的就是那个黑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