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顿好人马,抵达驿站时变竹已经离开了。江旭让医士好好照看王奎,却被王奎推诿。
“没受伤?”江旭拍他的手臂,信又不信,“可别诓我。”
“没有,殿下放心。”
江旭把住王奎的双肩,上下打量一番,又绕着他走了一圈,看得王奎浑身刺挠。
“看不出来,功夫怎么又长进了?”
先前他也遭过一次埋伏。那回的刺客和今日差不多,王奎以一敌四,占了上风但伤势不清,直到将刺客全数击退才撑着剑单膝跪地,挺立的身子摇摇欲坠。
安然无恙的江旭听到他的口哨声时还松了口气,一切平息后才发现王奎的状况。
追随他的侍卫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在王奎养伤期间他命令其它亲卫尽数击溃敌人老巢后,长驱直入,将直接或间接参与进偷袭的人屠得一干二净。
之前,他的手里几乎从未沾过血。
那一天,他脚下伏尸百具,血流成河,彻底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王奎不知道。
“那日差点让您受伤,卑职自责,怕护不住主子,今日算派上了用场。”
“二殿下,”夜半,江旭睡不着,起来喝闷酒。随身带的酒也是好酒,香得他差点打个喷嚏,“您没睡?”
不想引来了王奎。
“还说我,你不也是。”
江旭开门让王奎进来,王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见桌上早摆好了他的酒杯,看眼江旭笑吟吟的脸,便直接满上一杯。
“你哪都好,酒量可不行,”江旭千杯不倒,可王奎,一杯便醉。不过这是江旭听别人说的,他还真想看看,“这一杯下肚,怕是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卑职也练酒量了,殿下,您可瞧好了,”王奎眼睛亮亮的,像初出茅庐热情似火的少年郎,抬杯仰头,喉结滚动,爽快又痛苦地哈一声,被辣的,“您瞧……没了……”
“你醉了。”
才多久,王奎便上脸了。
“卑职没有,”一醉,王奎便藏不住小孩儿气性。他撇着嘴,似乎被江旭训斥了一通很不服气,“老是您应酬陪人喝酒,不想喝了还得装醉。这天底下,殿下就是规矩,哪能有殿下还需装醉才能推酒的宴席?”
“但我在这儿就是个商人,别人怕我给我面,我也不能太蹬鼻子上脸。”
他耐心解释着,王奎越来越迷迷瞪瞪。
“所以殿下不喜欢喝酒,但又不得不喝。卑职就想练好酒量,殿下需要的时候,卑职替您挡酒。”
江旭好笑地注视他,叫人端上一碗醒酒汤,要他喝,他却扭头不喝。
“我的话也不听了?”
“还没练好,不能半途而废。这是您教的。”
是啊。他教的。
江旭不再劝,当着王奎的面把醒酒汤倒进酒杯里,举起来,放在他嘴边。王奎醉眼迷离的端详白瓷酒杯,知道方才忤逆了江旭,看也不敢看他,伸嘴一饮而尽。
“殿下,”醒酒汤见效不快,王奎带着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卑职要变得更强,站在您身边,代表的您的颜面。卑职是您的刀,沾上血欠上债,卑职心甘情愿。可您是尊贵的殿下,您不能沾血,您要清清白白地,做您想做的。”
王奎在他面前要强。江旭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这是头一回。
他不接话。
喉咙被哽住。
仿佛被小石堵塞的泉眼,随便一阵风松动小石,便能使泉水汹涌喷薄。
宿醉后,王奎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江旭不提,但王奎知道自己昨晚在江旭面前喝醉了,早上打照面的时候头也不抬起来,生怕被江旭打趣。
江旭止住捉弄的心思,不出一日,便到后江。迎接他的是杜老板,杜明。被江旭带着开张玉石生意,而今也是颇有名气的玉石商人。易东津口中的马口场,就在杜明手里。
“江爷,您身上这玉,也是块宝玉,”见财眼开的杜明一眼便注意到江旭腰间洁白无瑕的羊脂玉,“咱家翡翠出得多,今儿就有场赌石,江爷,要不瞧瞧?”
“你邀我,我就给个面子。”
“好嘞,”杜明低头哈腰,为江旭开路,“您这边请,一切消费都算小的身上。”
“这玉场,是你家的?”
江旭亲自来,即便是派亲信到后江,杜明也得恭恭敬敬地伺候着,自然是知无不言。
“场口去年才被发现,前前后后想霸占的人多了,黑吃黑的死了不知多少。前段日子官府也差点掺和进来,结果矿下出了事,只有小的来收烂摊子。怕再遇上事,就成小的接手了。”
“我在路上听的可不是这回事儿,”察觉到杜明的隐瞒,江旭淡淡瞥他一眼,神情轻悦,不心怀鬼胎根本不会注意到潜藏的警告,“都说杜老板受天庇佑,只有你接手,矿里才不会死人。大家可把你当马口场的保护神。”
“保护神”几个字,江旭的腔调忒怪,阴阳怪气的,王奎觉出味儿来,低着头藏笑,被杜明误以为是威胁,仿佛王奎一抬头便会扬手折头。
“那些人开玩笑的,江爷,大家不也说您是高华的——”他神秘兮兮地转溜小眼睛,悄声道,“‘皇帝’。”
“中听。”
被恭维得高兴,江旭不在乎这帮人是拍马屁还是真心话,左右都得讨好他,他高兴了,这帮人也高兴了,计较这些做什么。
赌石的地点就在场口,搭了个巨大的帐篷,三三两两有人进出,时而看到笑得痴狂的赢家喜大普奔,时而瞧见哭得悲恸的输家神志不清。杜明招招手,主持者颠颠地跑来,先向杜明问好,再向江旭堆着笑。
“这位是江老板。江老板是马口场的贵客,务必招待好了。”
“赌石,就那个‘赌’字有意思。你可别耍滑头,为哄我高兴把真的换到我手里。”
“江老板您火眼金睛,在您手里只有辨伪去劣的份儿,哪会让明珠蒙尘,小的替您作弊,还就弄巧成拙了。”
一块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玉石群蚁排衙般置于桌上,每块玉石前都站了或多或少的人,互不相识的几人对同一块石头指指点点,有的越聊越投机,有的却越争越急眼,一激一横,买下玉石便去切割。
无一例外,开出的面虽有上佳的冰种,但这一点那一点,连颗珠子都不够磨的,都是废料。
主持者领江旭进来,清清嗓子,没人上前打搅。那些激人的刺头,多半是杜明请的托。这的玉石……江旭大致扫一眼,都没兴趣。
“江老板,您瞧瞧,都是矿工刚采上来的。杜老板吩咐过了,您随便开,输了算他的,赢了都算您的。”
“我可不赌,”这一帐篷废料,也就骗骗不懂装懂的外行,和想投机取巧的家伙。有些还能开只手镯,但成色不佳,所幸能小赚点儿,“在这儿看走眼,你们杜老板可得笑话我了。”
“人人都有背运的时候。不过您是贵人,今儿赌石必中头彩,您可就放心吧。”主持者一边说,一边领江旭往深处走。
江旭漫不经心地用指节敲打经过的玉石,头也不抬,“怎么放心,”他将次品随意拨开,声音清冽,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赌输了,你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