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安黎的表情太过明显,唐瑞疑惑发问:“那里怎么了吗?”
安黎没有直接回答唐瑞的问题,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竖起耳朵听见厨房里传出的忙碌声才小声述说理由。
闻言赵文静干脆道:“这就是你心虚了。”
安黎愣住:“什么?”
“我说,你心虚了才会不敢去那里。”赵文静说,“因为你心里知道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所以你担心自己的接近会让他们察觉到什么。”
“但我们是什么?我们是一群学生,还是带着实践作业会在村子里到处走动的学生,那样一处与村子其他建筑格格不入的废弃楼房会吸引我们过去再正常不过了。”
安黎自己心知肚明银罐在哪,所以觉得自己靠近废墟突兀,但村民们并不知道银罐所在,除非有人全程跟在他们身边,否则隔着远远距离的窥视是很难看清他们具体做了什么的。
赵文静的话让安黎从自己的思维怪圈里跳了出来,确实如此,毕竟那些银罐的特殊性安黎还没摸透,她并不想失去这次观察的机会。
会将银罐藏在那里一是北村人少,二是她认为应该不会有村民闲得没事去那里刨土。
思及此处安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被翻得东倒西歪的宗祠牌位上。
这还真不一定。
这些村民为了寻找银罐已经癫狂到了这个地步,会跑去刨土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正如安黎所想的那样,一行人才刚走出大门就看到几个村民往北边赶,神情惶然中不失庆幸,动作之急迫简直就像离水的鱼。
安黎记得那几人的样子,正是昨晚被她五花大绑起来的几个,想必他们已经找到了“水源”。
失策了。安黎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心虚耽搁了时间,说不定她能赶在村民发现前带走银罐。
明明那座废楼距离秃山近得不能再近,拿到银罐直接就能躲进山里!
事已至此,再多假设都是徒劳,谁又能想到祭品和银罐相比村民会更在意银罐呢?安黎只能认栽。
“还是有点奇怪。”自从安黎将周乐辞右腿上的黑色纹路抽走后他的腿就恢复了正常,跑、跳都行动自如,他跟在安黎身侧,一路张望着村民的举动。
找回银罐后,村民便不再无时无刻盯着玩家了,只是对着自家院子里被拆毁的羊圈焦头烂额,除此之外便不再注意其他任何事情。
“昨晚丢失的可不止几个银罐。”周乐辞说出问题所在。
昨晚丢失的除了银罐还有那五个孩子,也就是他们要献给山神的祭品。无论什么样的献祭仪式,祭品都无疑是重中之重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如今祭品不知去向村民竟然能做到不闻不问。
“确实奇怪,但这是好事,那些孩子暂时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郁帆走在队伍中间,一直跟在安黎四人小队身后,听见周乐辞的话第一反应是替那些孩子庆幸。
毕竟羊圈内逼仄的环境就连他这个仅仅待了一天不到的成年人都难以忍受,自然不希望得以逃脱的孩子们再次被关回去。
“当、然不用、着、急。”方长逸一字一顿道,“祭、祭品、不缺的。”
“我们、就是、祭、祭品。”
方长逸的结巴听着实在让人着急,但她话里的含金量却是实打实的,祭品当然不缺,玩家就是现成的祭品,跑了几个小的还有九个。
闻言唐瑞忍不住暗骂一声,鼻尖嗅到一缕泡水木头的馊味,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废楼前,唐瑞忍不住抬手搓搓鼻子。味道似乎比之前要重了一些。
安黎远远便看到了被翻刨开的土块,在此之前这土楼虽然倒塌了一半有余,但能看出有人收拾过的痕迹,地面干净整洁,碎石土块都被规整地堆到了特定位置,可此刻的土楼比起他们第一次来时要脏乱得多,显然是村民为了寻找银罐将这里嚯嚯了一通。
“味道是从这边散出来的。”唐瑞相当有自我觉悟地上前,仔细地扒拉满地土石更细致的分辨着气味所在。
不稍片刻安黎便看见唐瑞在土石堆里刨啊刨,金色的头毛在她视线里晃啊晃,活像一只金毛搜救犬。
安黎默默按下心中冒昧的想法,那边唐瑞不知刨到了什么动作停滞不前,他似乎静止了三秒,而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干呕声。
安黎:……
明白了,换工。
安黎自然而然走上前将唐瑞拉到一边,他刨过的土坑已经初见雏形,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一角,透明的看起来像塑料,里面淤积着黑到发绿的不明物体。
安黎没怎么犹豫就要上手,却被周乐辞拦住。
“怎么?”安黎回头疑惑,却看见对方眉头紧锁,目光中透出的恶心嫌恶化为了实质。
安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土坑在她眼中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看上去接受良好,不过唐瑞先前的干呕声确实大得离谱,安黎也没怀疑它在别的玩家眼中的杀伤力。
拦下安黎伸出的手后,周乐辞从腰包里摸出了一双医用橡胶手套。
安黎眨眨眼,道:“哦手套啊,也可以戴。”
她伸手要去接,却不想对方自顾自戴上手套,一双手套就要完整戴好,安黎这才问:“原来不是给我的吗?”
“本来是给你的。”周乐辞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这盒手套,付款时他实际还在纠结。
买吧,安黎说过她的视角下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那么她应该就不会在意那些在他看来肮脏恶心的东西,冒昧地将自己的担忧强加在她身上或许有失偏颇。
不买吧,亲眼看着安黎拎人皮提断手的实在是冲击力太大,这些东西实际上个副本就备好了,但一直没用上。
如今眼看安黎就要零距离触碰那被浊水浸透散发着强烈腐烂气息的泥土和塑封袋,他的身体便不经思考地拦住了安黎。
反应过来时有些尴尬,但他还是拿出了手套,却不是递给安黎,而是自己戴上。
因为就在尴尬的情绪过后他想到了一点,他都准备手套了,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用呢?这种事也不能一直交给安黎来做的。
安黎看出他的想法,也没跟他争,只站在一旁看他蹲下身刨土。
她第一次发现周乐辞的后颈上居然还有一颗痣,黑色的一点半遮掩在细软的碎发间,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见。
耳朵也好看。
就在安黎思路要跑到“耳朵上会不会也有痣”上时,唐瑞的嚎叫震得她视线一抖,它茫然回头,只见对方此刻满脸悲愤。
“我靠老周你有手套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他举着自己沾上污泥的双手,嫌弃拿远,“我的手不能用了!它脏了!它脏了!!!”
安黎顿觉吵闹,轻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唐瑞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不满,开大的嘴瞬间闭上,一时间安静如小鸡。
他唯唯诺诺的表现让安黎头顶问号,这小子还真是莫名其妙。
周乐辞被唐瑞这一闹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抱歉抱歉,刚刚没记起来。”
“啊哈哈哈……没事哈哈咱俩谁跟谁啊,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道歉。”唐瑞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偷偷斜眼瞄向安黎,试图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天知道安黎刚刚那一声不满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惊吓,他居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好兄弟是有大姐头罩着的枝头凤凰,不再是曾经那个他可以哇哇叫的冤种了。
唐瑞的偷瞄自然逃不过安黎的视线,从上个副本起就是这样,安黎只觉莫名。
“你很怕她?”林清夏迟疑着开口询问,她指指唐瑞又指指安黎,“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唐瑞疯狂摇头。
林清夏移开目光:好吧,看来是很怕。
这无厘头的小插曲安黎暂时没有放在心上,微微懊恼了一下自己先前的失神便走到周乐辞身边蹲下从对方腰包里拿出了一双手套。
虽然觉得用不上,但既然是给自己准备的,用一下也算没辜负人家的好意。
她从周乐辞手中接过透明塑封袋拿在手中观察。
塑封袋封口被仔细的封好,但袋子底部是破的。安黎将里面堆积的淤泥挤出,从里面找出了一张破损进水的小照片,因为外部保护照片的塑封片被破坏,内部的照片也被泥水浸透,她小心去掉塑封片,轻手轻脚地擦去照片上的淤泥,生怕弄坏了照片画面。
这张照片记录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女孩亲吻一个男人脸颊的情景,尽管安黎十分小心,照片被淤泥完全浸染的关键部分还是无法复原,女孩的面部被完全遮挡,安黎一无法辨别。
“或许可以拿着这照片去问问那个女孩?”赵文静靠近便看见了安黎翻出的照片,她提出建议。
安黎思索片刻还是摇头,道:“她不会记得的。”
“你忘了她也是羊吗?”一只清楚意识到自己是人却没有任何关于自身关于同伴为人记忆的“羊”。
或许无意识的沦陷会比这要好受些,人最怕的就是认知被拉扯,这会无时无刻折磨她的神经,大脑会变得喧嚣,午夜梦回,她也许会对着自己的双蹄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是羊还是人,又在无数个恍惚的瞬间惊醒。
比起这点,安黎更在意的是“照片”这个存在本身。
这个村子白天大多数人家都是敞开着大门的,安黎几乎看过每一户人家的堂屋,这些人家里,有的供牌之上立着遗像,有的则没有,而那些遗像无一不显老旧。
看起来像是好几年前做出来的,整个村子里没有一幅看着崭新的遗像。
她将视线挪到了坍塌更为严重的另一边楼房,村子里有老旧遗像说明有人从事这一行业,没有崭新的说明照相人要么离开要么……离世。
安黎不自觉挪动脚步朝那片高大的废墟走去,赵文静却在这时拉住了她:“照片背面呢?”
“一般情况下照片背面说不定会有信息。”
闻言,安黎回过神轻轻拂去背面泥沙,露出底下如蚂蚁一般的文字。
字迹被泥水晕开,这对于安黎来说辨认难度直达五颗星,她将照片递给赵文静,赵文静下意识后退半步,礼貌向周乐辞借了只手套戴上后才肯接过。
照片的气味也实在难闻,她屏住呼吸一字一句辨认上面的文字。
赵文静念得有些磕磕巴巴:“相机是母亲留给我的礼物,它能留住生命的痕迹……”
方方正正的相框能框住快门之下的一瞬间,这叫记录。
记录某一刻的喜怒哀乐、记录亲友爱情、记录已逝者……这些是人活过的证明。
可是某一天,村子里不再允许记录了。
照片一张接着一张被销毁,痕迹没了,人也没了。
啊、我看见了,是被吃掉了,照片是,相机也是,被明河吃掉了。
我好像快死了,我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会杀了我。
也好,作为人死去,总比作为羊死去来得好,这样我的痕迹就不会消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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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脚羊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