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大魔头 第5章 第 5 章

乐旬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妙。

虽然他方才的肉身相貌与他的真身相差甚远，他驱使的灵力也与世间修道之人的灵力也没有差别。

目前来看，能证实他身份的证据并不多，但是他不能保证，这些都能瞒得过君止。

如果君止认出了他的身份，认出了自己就是当年将他打落封渊的人，那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了。

虽然他的元神有无量天尊烙下的印记，天道不亡他便不灭，但依君止的性格，纵然杀不死他也仍有万千种方法来折磨他。

不过奇怪的是君止眼中的杀意只是维持了片刻，很快又沉寂下来了。

他似乎笑了，眉尖上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角度，随后挥了挥衣袖，带着那群跪着的人离开。

禁锢着乐旬元神的封印也随之散去。

这个人神共愤的邪恶之徒，就这样走了？

竟然放过自己的元神？

怎么可能？

君止明明知道他身上还有天尊留下的烙印，不死不灭，假以时日，他得了机缘恢复了往日的灵力，定是会有一场生死厮杀。

尽管如此，君止还是在今日放了他。

难道是君止没有认出他？

不对。虽余说过，他性情暴戾，应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

就算没有一丝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他，但寻常人的元神，是不可能在君止刚才的那一击之下存活的。

如今，乐旬的元神仍在半空中好好地挂着，而君止竟没有因此有半分怀疑，甚至，就这样走了？

当真是奇怪。

正在此时，乐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

他转过身来，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黄金杵从他的身后破风而来。

那是虽余的法宝－－纳魂黄金杵，此物能在瞬间收拢凡人的魂魄。

若说方才仍在犹豫君止是否会认出自己的身份，如今完全不用担忧了。

因为黄金杵的出现，完全证实了他的身份。

君止的离开也许并不是没有认出他，可能只是不愿自己费尽心思来保存着的魂魄在纳魂杵下冒险，也可能是在这之后还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若是凭心思，乐旬向来是不识揣测人心，更不能揣测明白君止想的到底是什么。

任乐旬如今的灵力，也无法对君止使用窥心之术。

君止这个人，乐旬实在是不太了解。当年明明已经修成了地仙，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是他却偏偏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人间永不得安宁。

他在天尊座下修炼了数百年，仍是如此胡作非为。

除了天生性劣，难以教化，实在是无从解释。

君止的身影消失后，那黄金杵很快便收起气势，直立立地摔在乐旬十丈之外的地上，将地上砸出了一个与它的出场气势完全不相符的小小土坑。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那土坑中蹒跚着走了出来。

那人对着乐旬的元神行了一个跪拜礼，然后恭敬地立在一旁，语气却算不得正经：“参见灵宝天官。那个，虽余灵气低微，唯有此招虚张声势用得炉火纯青。天官见笑了。”

说罢那黄金杵便在他身后消散了。

这黄金杵如今的状态，莫说纳魂了，连御人都勉强。

乐旬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依君止的能力，不会感应不到虽余的外强中干。果然，他分明是有意放过自己的，背后定然藏着更大的阴谋。

“无事，开始吧。”乐旬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余也没有再多言，就地召出熔炉，十指在他胸前翻飞着繁复的手势，不断吸纳着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稀薄灵气。

不过十数息，乐旬便被重塑了一副新的肉身。

依虽余所言，这是他在人间重塑的第四十九副肉身了，模样与之前的相差无几。

眉如铁剑，目若朗星，浑身正气，不怒自威。

虽余搓着手，上下前后打量了一番，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作为附禺山的医者，天官的影子医师，这些年来，对于捏塑肉身，他早已轻车熟路信手拈来，但是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乐旬倒是面无表情，沉默看着指尖上若有若无的灵力。

那群士兵死后留下的污血不知何时已经渗入了大地，风雪在一寸寸掩埋着它。

句老的遗体也消融在其中，分不清是哪一抷泥土了。

就算仔细去寻，也不再能寻到什么了。

远处城门外那座破败屋子，终于在风雪的摧残之下，轰然倒塌。

法器留在城中的最后一丝威压开始消散，整个冤句城开始有了一丝动静。

乐旬目光越过长长的街道，他看到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的百姓，也看到了也许永远都松不下那口气的城主府众人。

有人在刻意回避他人的牺牲，有人在痛苦地无力呐喊，但最终所有人都选择了停在原地，像句老说的那样，守着自己的家人，保护自己的家人。

悬在他们头顶上那把剑落下之前，每个人首先选择的是明哲保身。

这是无可非议的。

因为螳螂挡车的抵抗，除了白白送命，都是徒劳无用的。

冤句城与其他的三百三十二城并没有什么不同。

乐旬不想要这样无力的绝望，他的脚下没有路了，他必须继续向前走。

他弯腰拾起那把长剑，向着君止离开的方向而去。

虽余回过神来，焦急地跟在身后，边跑边喊道：“灵宝天官，且慢，且慢。恕虽余直言，你如今刚寻回记忆，灵力也就那么一点，绝非是与他正面对抗的好时机。七七轮回将至，是大劫也是机遇，届时若能借助九天之雷的力量重塑肉身，想必不会再如此被动。再者那些人既是他收集的祭品，那祭典前定是性命无虞，不必忧虑。”

乐旬闻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说道：“你一直都知道他还活着？”

“呃，知道是知道，但你之前记忆全无，说了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呀。况且，就算知道又如何，我们这也打不过人家呀。”虽余双手一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虽余说得没错，现在的他的确打不过。

这一百年来，毫无记忆与灵力的他在人间死了数十次了。

虽然他一直不记事，但虽余并没有放弃，一直在不断地搜索着这人间的灵力替他捏塑肉身。

这些年来，残缺的记忆并没有让乐旬忘记护持凡人的责任，低微的能力却是无法匹配上他的这份热忱，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他不断地被杀死，又被虽余助他重生，生生死死，却从不知自己是何人又出自何处有何归途。

直到十年前，他再一次被杀死，虽余照旧很快便替他捏塑了肉身，却是一直等不到他醒来。

那一次，他一睡便是十年，幸好，他还是醒了，并且寻到了一些自己的记忆。

但不幸的是，利用人间灵气药石捏造的肉身终究是不堪一击，就算是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也不是君止的对手。

因为他修炼的道法特殊，灵力与真身休戚相关相辅相成。

而他的真身，早已在一百年前与君止的栈桥一战时坠于能吞噬万物的封渊之下了。

“衔天柳与金印的事情，有消息了么？”乐旬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等待虽余回答的时候，余光瞥见那被尘土埋了一角的断玉，犹豫了片刻，将它们一一拾了起来。

虽余似乎对乐旬这样的举动感到吃惊，但并没有表露，只是小声回应着。

“衔天柳，没有。但是金印……”

提起金印，虽余甚是心虚，在乐旬还未记起往事的时候他便开始寻找了，他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上万年，自认是对这人间山河了如指掌，可惜对金印的去向一无所知。

“暂时没有。想来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封印了。不过当年您的元神能跃出封渊飘往人间，便说明人间一定存在着至少一座您的神像，并且当年也还有人在供奉着。”

虽余说出了乐旬心中猜想的答案。

当年三千座宫观全灭，他的元神却能跃出封渊，定然是这人间还存在着至少一个在暗中供奉着他神像的人。

既有神像，便有金印。

但他如今已经寻回了一些记忆，但却丝毫感应不到金印的存在。

也不知是何人，能将他的气息掩盖得如此干净，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感应。

不过正是因为藏得如此结实，所以那人才能在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君止眼下，保住他最后的一缕香火吧。

那金印便是全盛时期的他赋在各个宫观神像之上的灵识，汲取人间万千虔诚香火而成，可谓是他的第二金身。

他身后那座被风雪瓦解了的破屋，也是曾经的天官庙之一。如今，已追寻不到一丝一毫当年模样了。

若是能寻回金印，纵然没有真身，或许也能与君止抵抗一二。

可惜他在人间的三千座宫观在百年之前便被焚毁了，那些金印或许早已被打碎，而那最后一座供奉着他的神像的人也不知藏在了何处。

总之，这个世界上都寻不到能助他与君止对抗的物什了。

“罢了。那群人身上有股与执念相似的黑气的东西，你可曾见过？”

以虽余的灵力，要找到金印的确是难为他了。那黑气，依虽余的年纪倒是有可能见过。

“执念？不曾见过。而且，人间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连虽余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君止又是从何处取得的呢？

一百年未见，君止与乐旬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而且刚刚那一场对战，君止施的法术，也与从前不同。

“罢了。这些年，可曾有长明火的消息？”

“也，也没有。除了一百年前东海那场祸事，再无与之相关的消息。”

虽余口中东海那场祸事指的是，君止偷盗长明火，一夜焚尽了赤狐城，也是那场祸事，让身受重伤的乐旬执意下人间，从此再也回不去。

而长明火的危害，还远远不止于此。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尔后又问道，“你在世间岁月久长，可曾见过君止身上那法器，究竟是何物？”

乐旬总觉得那个法器有些古怪。

“倒是未曾见闻。不过那法器的作用只是保存凡人的魂魄与□□，若是灵宝天官全盛时期，想要造一个，想必只是弹指之间。”虽余谄媚起来，语气果真是矫揉造作得不行。

“此事并不简单。那父欲想吞噬活人，以君止的性子，放任它便是。绝无可能花费数年踏遍九族去寻特定的人。还用上‘血红引’那么恶劣的招数来选定特定的人。君止以丹药入道，这一切未必不是在筹谋着什么。依我看，那法器倒是像一个丹炉。可是，炼丹，火候比药石更重要，绝不需要一个这么强悍的法器。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有道理。传说君止当年以‘一枚逍遥丹，散尽人间阴秽物’入道，博得天尊青睐，点为地仙，却执意不肯断绝红尘渡骨飞升，只愿以肉身苦修。当时我还疑惑他是否在人间还有所爱不可割舍。如今看来，他是志在人间所有，而非情爱一人啊。也不知，他如今已登人间至尊之位却还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所求何物。”虽余轻捏着下巴，幽幽附和着。

“总归是有违天道之事。我必不会放过他。你速去帮我办两件事。”乐旬说罢，便是在虽余的跟前化了一道疾行符。

虽余的灵力低微，黄金杵的速度也太慢了，乐旬不得不替他化一些符箓。

“是。”虽余接过符箓，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歪着头定定看着乐旬，“灵宝天官，在我回来之前，万不要去与天城。你也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是你，故意留下你的元神，定是别有用心。你不要着了他的计，白白送命。”

“放心吧，我不会与他硬拼的。”

得到想要的应承，虽余方才笑着离开了。

走得远些了，虽余才敛起那张笑僵的脸，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