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具空棺。
乐旬回头看了一眼那空棺飞出来后留下的深坑,里面赫然躺着另一具刻着精美雕花的棺椁。
想必那才是开山先祖的真正归冢。
乐旬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片薄木板之下,他走了过去,将其翻了个转,一卷布帛滚了出来。
乐旬指尖一勾,那卷布帛便出现在他的掌中。
那布帛若是随那先祖葬于此,算来也有些年头了,但如今看起来却崭新得很,并不像人间之物。
乐旬缓缓地将它打开,里面记载着的,正是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之秘术。
“仅以无边元神之力佐以神木乌桕子之脂,安魂魄,续天命。”
偌大一张布帛,只有寥寥两行字。
不过上面记着的都是乐旬熟悉的东西。
乌桕子。
元神之力。
与天城那里,点着就是这样的灯。
乐旬信手取来点在洞壁之上的乌桕子油盏,并在其上注入元神之力,灯盏并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这个法术并没有这么上面记载的那么简单。
被隐藏着的才是其中的要点。
涂柳依能运用此术护住赤望甫,也许那隐藏着的要点是家主口口相传的。
以乐旬的灵力,要护着一个人的元神根本无需如此麻烦,虽余留下的纳魂杵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想来这只是哪个法术低下的修道者,因为法力低下,不得不借助这人间之物施此术吧。
乐旬正想着将其物归原处,那布帛底部的落款,却让他瞳孔一怔。
“融厄承天之幸,仅以此术赠卿,聊解人间之苦。”
乐旬轻声念了出来。
融厄,那个封印蛮龙的人?
这个人,会是赠药方给桑华的那个仙人么?
乐旬的灵力在他的指尖流转,试图从那布帛中窥探一丝关于那人的踪迹。
可惜年代久远,在那上面已经寻不到丝毫过去了。
**之内,浩缈无垠,又去何处寻找一个他从未听闻过的人呢。
他神色恹恹地收起了那卷布帛。
此时,那石门外响起了纷纷扬扬的吵闹声。
大概是刚才的那一阵震动将整个山上的涂家人都惊动了。
石门很快被打开了,涌进来一群头戴苍巾,身穿薄袄,手持火把的人。
看到凌乱的墓室与丝毫不知慌张的乐旬,情绪愈加愤怒起来。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我涂家先祖之墓。当真可恨。”
“抓起来!”
“抓起来!”
他们身材大多矮小,四肢也多有缺陷,但仍是一脸无畏地高举着火把,向着乐旬冲了过来。
江彻正是需要静养之时,如此喧哗只会扰了他的心志。
乐旬转身将江彻挡在身后,尚未言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等、、、等一下。”
是第一次来句余山时遇到的那个家将。
“涂果,你什么意思?他们擅闯山门,就得打死,你要放了他们么?”
“各、、、各位。我认、、、认得他们,他们昨日来送了拜贴、、、拜贴的。应该是悼衣、、、悼衣,带他们,上山,上山的。”涂果着急起来讲话就更慢了。
人群中本还有些人不耐烦,但听到李悼衣的名字,就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想必这李悼衣是有些凶名在外的。
许久,人群中方才有人说话。
“家主时常闭关修炼便罢了。这会都地动山摇了,那李悼衣身为第一家将,也不见个踪影,还有那焦安世,定然又下山去鬼混了。这句余山,真的要散了。”
“就是。先祖有训,不许与外人交往,家主任性便罢了,连李悼衣也不知深浅!”
有人起了头,队伍中便生出了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人群中又开始嘈杂起来。
一个长着三只手的男人走了出来,火把打到了乐旬的跟前,昂着头问他:“喂,你们是什么人呀?李悼衣带你们上来的么?他去哪里了?”
看来这些族人并不知他们的家主已死,而乐旬并不擅长撒谎,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在下江彻,来自镦于毋逢山,身旁这位是在下的朋友乐旬。这是涂家主的邀约帖子,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乐旬回头,对上了刚刚苏醒过来的江彻。
江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将他拉到了身后。
与人打交道,江彻可太熟练。
众人听到镦于毋逢山,一片讶然。
饶是偏居一隅的涂家人,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他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那三只手的男人脸色缓和了一些,带着怀疑的目光,瞥了一眼江彻,尔后伸手接过信件,迟疑了一下,又将信件递给了涂果。
“我又不识字,涂果,你来给大家念念。”
涂果磕磕巴巴地念完了后,众人方才完全放下戒心。
既然是家主的客人,那定然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的,更何况是他还自言来自于那座传说中的圣山。
眼前的这些一定是意外。
可是不对呀,谁会在祠堂接待客人,而且先祖的坟都被掘了!
镦于毋逢山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定然不会的。
三只手的男人似乎反应过来了,一脸狐疑地问道:“江公子,你们是家主的客人,又是来自圣山,按理说,我们本不应该质疑。可是,你们为何要掘先祖的坟墓?”
掘墓?
乐旬怎会掘人祖坟?
江彻转身看了看身后。
那棺椁外露,一片狼藉,的确像。
江彻一时也想不到如何解释了。
“没话可说了吧。差点着了你们的道。不知从何处来的野小子,竟还敢自称来自于圣山。要知道,万千年来,从来就没有人从圣山上下来过。”
“涂树,把他们抓起来,送到家主面前对质!”有人在那个长着三只手的人身旁推搡着。
“对,涂树,这里你的辈分最大,我们听你的。你说抓起来就抓起来!抓起来!”
“好,那先抓起来。”涂树说道。
众人不再听乐旬二人辩解,很快便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了。
涂果在一旁,哎哎哎了几声,最终还是无力阻止,只得随他们去了。
乐旬二人任由他们带着,从暗道出去,走到了那摆放着无数灵牌的祠堂。
“小六,你去请家主,就说先祖坟墓被掘了。让她一定得出关惩罚坏人。”
“好的。”一个长着三只脚的人,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过还未走出大门,便撞上了另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不好了。后山烧起来了。家主也不知所踪。”
话音未落,众人已然闻到了草木燃烧的味道,还有大片随风而上的浓烟。
“怎么回事?!有人受伤受困么?”
“没有,都躲起来了。但火是李悼衣放的,他疯了!他要烧死我们!!!”
“得救火,救火!!”
“我就知道李悼衣不是好人。非我族类,必怀异心!被我逮到定要他好看!你们两个看着他们,小六,你快去找家主,别让李悼衣伤害她。你,去后山打开东边那道水闸,引水过来,其余人一同前去救火!快点!”涂树慌而不乱,很快便将众人作了安排。
“来不及了,我上山前去看过了,水闸已经被他破坏,打不开了。族人们都被火势逼到了西角。若是家主在,或有一丝生机。”
今日天好,谷风甚大。山上灌木丛的落叶都是干燥的,四处的房子也是易燃的竹寮,火尾一撩,整座句余山都将会付之一炬。
平日里,族人都会极度注意预防山火,没想到,最后要糟在自己人的手里。
这下涂树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他又镇静下来了。
“你跑得快,立马下山,带着他们往北走,那边草木稀疏,火势不会太大,大家在漠洋河汇合。小六找到家主立马撤退。”
那二人领了吩咐,马不停蹄又下山去了。
“火很快便会烧上来,我们带上先祖的牌位,从暗道下山,与他们碰头。”涂树说罢便带头冲进了祠堂里,将上面的灵位抱了起来。
众人也七手八脚帮忙,跟着那男人,往刚才的暗道走。
偌大的祠堂,只剩下被五花大绑着的乐旬二人,情况来得紧急,他们似乎被遗忘了。
乐旬二人刚才进入的石墓只是其中一个山洞,里面有风,说明还有至少一条路可以通往外面。
也许他们要走的就是那一条暗道。
李悼衣若是有意要这句余山陪葬,那以他对句余山的熟悉,说不定早已在他们口中的暗道里落下了埋伏。
“我去救火,你去暗道保护他们。”想到此处,乐旬立马将二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小声说道。
“好。”江彻轻声回应着,似乎他们曾无数次这般配合过。
“你可以么?”
“有天官大人替我驱毒,怎会不行。”
“嗯。”
二人正是转身分道而行之际,江彻又莫名回头说了一句。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三只手的男人在质问他们身份时,江彻回答他们是朋友,那时乐旬没有反驳。
乐旬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假装没有听见一般,向着那熊熊燃着的山火而去了。
灵位太多了,搬运的人来往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人在意那二人已经不在原地。
山火虽大,但对于天官乐旬来说,也算不上太难。
附禺山上学的法术无数,行云布雨也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
大火很快便就偃旗息鼓了,所幸,只是烧掉一些山下的灌木丛而已。
漠洋河畔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许多涂家的人。
虽然在涂柳依的执念和刚才所见的人中大致了解了这涂家子孙的现状,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乐旬吃了一惊。
他们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正常的凡人氏族了,而是集齐了世间苦厄疾病的地方。
有肤发全白不可见天日掩面藏着的,有的口歪眼斜倒在地上抽搐着的,有的年岁已不惑却神智如幼儿的,还有痴狂着跳到河里大喊大叫的。
三只手三只脚,已经是他们族人中最正常的人了。
这样的一个氏族,居然还能出一个修出元神的涂柳依。
难怪她如此任性妄为他们依旧会奉将她若神明。
她真的是涂家唯一的希望了。
只是可惜了。
李悼衣说,自从狱法盏丢失之后,这涂氏一族便开始了这样的景象。
这一切真的与狱法盏有关么?
乐旬立在半山腰上,看了一眼河畔那乌泱泱的人群,又看着掌中那半盏沉寂着的狱法盏,沉默不语。
也许,这狱法盏应该物归原主了。
日落西山,江彻跟那群搬运灵位的人都没有出现。
以江彻的本事,不该有意外。
乐旬正是疑惑之际,江彻便回到他的眼前了,他似乎有些疲惫,脸色并不太好,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而那群人也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在漠洋河边。
还好,李悼衣并没有在暗道设下什么埋伏。
那就愿这场灾厄至此为止吧。
“李悼衣死了。是中毒。”江彻见到乐旬的第一句话便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