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避开族人,将他们引到了涂氏一族的祠堂。
祠堂里整整齐齐供奉着无数先祖的灵牌,李悼衣在前面恭恭敬敬地上完香后,带着他们穿过一条暗道,进到了一个昏暗的山洞里。前进了几步路后,他手中飞出几枚小石子,不知击中何处,只听见石子落下之后,一扇石门便应声而开。
那石门之后,是一座久未修葺的墓,连墓碑都看不清了。
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三人进了坟室之后,身后那扇厚重的石门又怦然阖上了。
墓的四周是一道深深的鸿沟,一直连通到墙壁的一个小黑洞里,似有水流过的痕迹,如今上面已积着厚厚的灰尘了。
墙壁上点着灯火,有微风,吹得火光摇曳着。
这座墓在很久之前,也是有风有水的。
李悼衣将涂柳依放了下来,放到了那坟墓的跟前,仔细整理着她的衣裙与容颜。
尔后,从怀中取出一支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香,掏出火折子燃着,躬身拜了拜,随即插到了那墓前的香炉。
“这是我们涂家开山祖先的归冢,历来只有家主才能进入祭拜的。柳依这些年力不从心,荒废了些。你们口中的七窍狱法盏,就是存放于先祖身侧的。听柳依说,此处原有泉水流过的,不过,狱法盏丢失之后,这水就干涸了。也是自那时起,我们涂氏一族便开始生出怪异的幼儿。也许,是先祖在惩罚我们护宝不力吧。柳依是家主的传承人,又是一个出色的修道者,她本是最有希望寻回狱法盏的,可惜,她刚下山便遇到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毁了她,也毁了我们涂氏一族。”
李悼衣的神色很冷淡,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说涂家主下山是为了寻找狱法盏?”乐旬有些不解,在涂柳依的执念中,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都比不过一个焦安世。
“不错。她是先祖的直系传承人,与狱法盏是有血契的。虽然这么多过去了,契约的感应力已微乎其微,但她修炼出了元神之力,找到狱法盏只是时间的问题。”
血契。
难怪这附近没有水阴君与玄天的气息但他手中的狱法盏却会有反应。
不过如今涂柳依已死,什么血契都不作数了。
这涂柳依想必也没有后代,不然这狱法盏也不会在她死后寂静如石。
“李公子可知这狱法盏是何时丢失的么?”
“两百年前。”
两百年。
不对。
两百年前,君止还没有下附禺山。
“两百年?李公子,你可能确定?”乐旬问道。
“不会错的。这虽是家主世代相传的秘密,但是柳依待我不同,曾亲口与我说过此事。”
“那涂家主可有提起,仙器丢失之时,可有何异象?”
“并无。在柳依之前,我族自先祖而下,无一人能有所修成,那仙器于我族而言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灯盏。仙器丢失之后,先辈们也曾有秘密下山寻找,虽有血契,但终究是一介凡人,世间之大,又何处去寻?纵使殚精竭虑,至死都是徒劳而已。但是柳依不同,她修出了元神。她是全族的希望。若不是遇见这焦安世,又何至于此。”
李悼衣说得很慢很慢,语气中带着几不可闻的抽泣。
“李公子,节哀。”
许久,江彻上前拍了拍李悼衣的肩膀。
“二位公子,柳依虽是任性,但也是我们涂氏一族的支撑。她的死讯,还请二位保守秘密。”李悼衣说道。
“我们定会守口如瓶。”
乐旬并不是多言之人,何况,他向来不与凡人交往。
李悼衣却是脸色聚变,强忍着怒气说道:“虚伪小人。你们怎配?!仙器丢失之事,只有历代的家主知晓。你们一介外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若不是失主,那便是盗贼了。你们就是偷走了狱法盏害死柳依之人。如今,还要在此惺惺作态么?”
他再也佯装不下去了,利落地抽出了大刀,直向乐旬砍去。
乐旬没有躲闪,江彻余光瞥着,不过一招便将那李悼衣制于地下。
伏倒在地上的李悼衣并不惊讶,只是恨恨地笑着说道:“我知晓你们道法高明,不是你们的对手,方才与你们说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那里,点的是可是拆魄香。你们知道这个东西么?它于凡人而言,不过是普通的香,但是对于你们修了元神的修道者而言,却是致命的毒,毒发之时,魂魄离体,癫狂至死,无药可解。”
拆魄香?
桑华是可以炼出不死药的人,能制出拆魄香并不稀奇,但是句余山并无炼丹之人,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但不管如何,这东西对乐旬无效,不必在意。
至于江彻,以他的本事,想必不会一而再地着了这拆魄香的道。
不过下一瞬,乐旬便觉心脉闪过一丝颤抖,他下意识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只见江彻的脸色早已煞白,神志模糊,整个人倒了下来。
乐旬脸色顿变,挥手将那香熄灭,然后迅速将江彻扶了起来,灵力随即灌入他的心脉。
李悼衣见状,笑了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来一口血沫,顺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
“没想到,你竟然会无事。不过你的这位江公子,可能要就此与你告别了。柳依既是因你们而死,那便是要拿命来偿还。”李悼衣拾起地上的大刀,刀尖慢慢地落到了乐旬的跟前。
“因我们而死,这是何意?”乐旬并不反击,他指尖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落在江彻的身上,却只是堪堪护住他的心脉而已。
这个拆魄香似乎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比桑中的要厉害不少。
“你知道么?柳依最大的错误便是救下了焦安世那个不知感恩之人。当年柳依为了他,将他身上的法器接到了槐桦身上,让槐桦替他赴死便罢了。这些年更是为了护住焦安世的魂魄,无限透支着自己的元神之力。
“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她明明知道,焦安世无时无刻不想要她死,可是她宁愿把自己关起来,也不肯伤他分毫。她努力活着,也都是为了再看一眼那个负心汉而已。若不是你们在信中提及了狱法盏,她绝不会轻易出关,让那焦安世寻得了杀她的机会。你们与焦安世,都是杀人凶手。”
李悼衣看了一眼江彻,收回了大刀,又哭又笑着。
乐旬闻言,并没有丝毫的动情。
李悼衣说错了。
涂柳依没有那么在意狱法盏,她至死也只在意着焦安世一人而已。
若不是为了狱法盏,那涂柳依为何会出关?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涂柳依冒着死别的风险出关?
乐旬正是不解之际,那李悼衣已迅速捏起了地上的石子,击在四周的墙壁之上。
“时间到了,你们就永远留在此处,替先祖守墓吧。”
轰隆隆---
整个墓室随之晃动起来。
乐旬右手紧紧揽住失去了意识了江彻,左手随即划下一个结界,挡下了纷纷落下的石块。
李悼衣趁机背着涂柳依不知从何处逃了出去。
很快,那阵晃动变成了地动山摇,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塌陷下沉。
这山洞是从山腰处掏空的,一旦塌陷,山体平衡被破坏,整个句余山都会毁于一旦。
李悼衣竟然想要整个句余山陪葬。
真是疯了。
寻常的山崩地裂定然困不住乐旬,但山下还有人家居住,乐旬不能自顾离去,让山上的百姓就此遭难。
乐旬旋即端坐在原地,让江彻靠在他的身后,尔后双手放在胸前,紧闭着双目,心无旁骛地捏着印诀。
强盛的金光随着乐旬灵力的波动而盈满了整个山洞,四处飞走的沙石渐渐回归了原位,山体的抖动也慢慢平复下来。
就在乐旬将要撤去灵力松下一口气的时候,那座涂家先祖的墓,炸开了。
一具破旧的棺材破土而出,横冲直撞而来,乐旬目光没有半分闪烁,利落地撤出一份灵力将它定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乐旬手中的结印业已完结,整个句余山在他强大的结印的维护之下,恢复了往日的平衡。
乐旬将那具棺材慢慢地放了下来。
此时的江彻虽已是气若游丝,但在乐旬的灵力浇灌之下,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但一直这样浇灌灵力也不是办法,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乐旬方才收回了指尖的灵力,江彻蓦然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
他紧攥着双拳,定定地看着乐旬,那双眼中充满了血气。
下一息,便是挥舞着双拳破风而来。
不好,他要发狂了。
江彻本身的灵力并不低,如今发了狂,更是甚于从前。乐旬不想伤他,只得步步退让着。
李悼衣说,毒性时会发狂,随后便会死亡。
寻常灵力一直运转,也仅能护住江彻的心脉,无法压制拆魄香的毒素。
所幸江彻体内有他的本命灵力,能稍微制住那些毒素,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
但在三千崖之里,乐旬在他身上留下的本命灵力并不多,想必那灵力已然消殆,所以才到了毒发之时。
江彻的时间不多了。
乐旬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再度将灵力输入他的额间。
这一次,乐旬输的是他的本命灵力。
他左手飞快捏诀,趁着本命灵力将江彻的心脉完全护住之时,将其体内的拆魄香尽数引到了自己的体内。
江彻的体内有他的本命灵力,所以方才江彻中毒之时,乐旬才会有所感应,不过那灵力并不多,所以他的感觉并不明显。
如今再向江彻注入自己的本命灵力,浇注越多,日后他便愈加能感受江彻所受之痛。
天官向来是无情的,他不应该与凡人有这等羁绊,可是不将江彻身上的毒引过来,江彻必死无疑。
也罢。
事已至此,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拆魄香的毒素被抽取干净,江彻也跟着倒了下来,乐旬随即化了一个结界,将他托在一旁休憩。
江彻如今还需静养,乐旬看了他一眼,目光再次放在了那个破旧的棺材之上。
涂家尊崇火葬,死后躯壳皆化于天地之间。
唯有开山先祖当年蝉蜕登仙,留下一具尸骨安葬于句余山,以供后人凭吊,至今已有上千年了。
也许这涂家先主会是那三十三仙师其中之一,曾与乐旬打过照面,也未可知。
乐旬虽不是凡尘中人,但也不是无礼之人。
不料乐旬方才靠近,那薄木棺材便是整个垮了下来,散成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