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大魔头 第10章 第 10 章

子时到了。

君止看了一眼乐旬，迅速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顺势捏开他的嘴，将那枚丹药化入他的体内。

那枚丹药入体，并未有乐旬预想的炽热，虽是有些霸道，很快便是绕着他的元神而上，但那霸道之中又藏着一丝温润，甚至乐旬能感觉他那一缕被抽走的元神也回来了，与之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些他无法辨别的东西。

这绝不是“**皆灭丹”。

君止他究竟要做什么？

不容乐旬多加思索，君止已是一把抓住他的肩，飞身而起。

二人很快便落到了祭坛之上。

祭坛四周的火把仍旧熊熊燃烧着，四面八方却袭来了一阵渗人寒意。

这一次，乐旬真切感受到了，那寒意，乃是凡人死后万千执念化成的鬼气。

君止环视着四周，目光盈满凛人的杀意。

乐旬的脸色闪过一丝凝重。

今夜之难，远不止于此。

他迅速集来四周的灵力，试图将那枚化入他体内的丹药逼出。虽然那枚丹药在进入体内之后，他并未感到不适，但君止总归不会是在救他。

乐旬暗暗努力了许久，皆不得法，不得不任由它去了。

此刻，王宫异常安静。

乐旬目光扫过四周，刚才一心与君止对战，不曾仔细留意过四周。如今趁着火光摇曳，终于看清了那些打着火把的士兵。

他们由始到终，都没有挪动半分，脸庞也并非戴着什么乌黑面具。

乌黑便是它们本身，像一团墨，辨不清五官，唯有涌动着的执念证明他们都是来自黄泉道的鬼。

这是乐旬第一次见到鬼。

书上说，大约是十万年前，方外洲开始出现人与兽，随后，人执妄而死为鬼，兽噬血日久为凶。

四者日夜相争，星月无光，混沌无序。

于是天道派尊者降临此间，教化众生。

其中一神曰无量天尊，掌万物生死，铁面无私。

无量天尊降临人间，一共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方外洲依种族远近划分为九族，点各族中有机缘者为仙师。仙师了断凡尘，居于附禺山上，修习万千法术，掌管人间善恶生死，替凡人除凶斩恶。

二是设下巧涂道，让世间的生灵，阴阳生死各行其道。

人鬼就此殊途。

于是，巧涂道设下的十万年以来，人间再没出现过鬼。

城外遇见那老伯见怪不怪的样子谈起鬼，乐旬还有一丝侥幸，以为鬼只是人间的传说。

如今亲眼看着这一群鬼物，方才敢确信。

巧涂道真的出问题了。

乐旬神色一暗。

浑浑噩噩的一百年，他竟毫无察觉。

乐旬很快便见到了那个鬼头。

准确来说，只是某个鬼头的分身。

那鬼头立在那城墙之上，双手利落一挥，那道凡人血魂炼制的符箓便随之消散了。

尔后，他身形一换，便是站到了君止的眼前，那不具实形的手压在君止的肩上，却似有千鈞之力，将君止压得双膝跪地，口吐鲜血。

“无量视你为古往今来炼丹第一人，本以为你真的有几分本事。没存到本尊千辛万苦替你选好了人，又将这破天禁术交予你，你就炼出来这些破烂玩意？”鬼头附在君止的耳边说道。

它没有五官，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又无所倚持般回荡在王宫之上。

君止膝下的土地已被压出来两个不浅的坑，但他的背依旧直直的。

乐旬有些疑惑，这鬼头出现之后，君止的灵力似乎迅速消失了大半，而王宫上方的消弭界却是肉眼可见地稳实了许多。

劲敌在前，他为何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用元神之力去维持一个结界？

“尊者说笑了。既是禁术，失败也不足为奇。尊者功力无边，就算没有丹药，顺利渡过巧涂道再不惧人间阳气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他人便在此处，若得尊者出手，将其打回附禺山不过是瞬时之事。”君止挤出来一丝笑意，他的目光从乐旬身上扫过，带着些许戏谑味道。

那鬼头闻言便撤去了施压在君止身上的力度，瞥了一眼一旁的乐旬，转而在君止的耳边小声说道。

“这世间早已不存在什么附禺山了。你应该知道，无量在他的元神之上落下了印记，只要那印记尚存人间，本尊便永无挣脱桎梏之日。想要破这不死不灭之道，唯有‘**皆灭丹’方可一试。君止，你失败了。”

那鬼头说话间，乐旬早已召回了天予剑，藏在手中，并迅速将凝聚的灵力赋在天予剑上，伺机而行。

眼前这个鬼分身实力强悍，远在君止之上，看起来甚至能将他的元神打碎。

但是天官乐旬，从来都不会后退的。何况此刻的他，不过是眼前人的砧上之肉。

反抗与否，结局都是注定的。

寻常仙师元神破碎，不过是身死神消，一了百了。

而他，因为身负天尊之印，元神纵然破碎也不死不灭。若有人能替他重新凝聚，碎了也可再生。但如今虽余已不在，他的元神一旦被打碎，再无人替他凝聚了。

无人凝聚的元神碎片，最后的归宿就是落入虚无之境。

虚无之境，那是一个随心之所怖而生的地方，是一个比无极道更让人恐惧的地方。

你畏惧何物，便是永存于何物之下。

乐旬修炼道法千年，早已无爱无恨无嗔无痴，本该是百无所畏的。但修炼，终究只是集万千道法将心中所惧压制，而不是消除。

乐旬心中藏有一惧，无人知晓，不敢对峙。

不料乐旬掌心的灵力方才聚成小小一团，那黢黑的身影已然发现了他的动作。

“小天官，这可是你自找的。”

一个黑掌凌空劈来，带着巨大的威压。

王宫之上的结界为之一震，黑气瞬间遮星掩月，向着整个与天城漫延。

乐旬想要飞身躲开，腰间却传来了一阵灼热，将他死死困在原地。

他被结魂绳缚住了。

那是君止的结魂绳。

借鬼头破他的元神，才真正算是君止的后招。

乐旬只听见那鬼头的一声冷笑，随后他的肉身瞬间消散，元神如烟火般炸开。

那鬼头在收回掌风的瞬间化出了五官，虽仍是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面如傅粉，轻裘缓带，俨然一派人间贵公子模样。

他神色奕奕，似乎也有些惊讶，他太久不杀仙师了，不知道竟能如此轻易得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王宫内逸散的黑气瞬间收拢，犹如鱼群潜入深海般没入了他的身体。

不过转眼，那阵阵黑气因为无法寻到依附的肉身又从他空荡荡的身体四处漏了出来。

那张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转瞬即逝。

他眯着眼，浅笑着喃喃自语：“无量，你的一生自诩霁月光风，却不想教出来的两个弟子，一个龌龊，弑兄弑道，一个无用，不堪一击。今日，本尊便替你了结了他们吧。而我们，终究会有一战的。本尊倒要看看，你能困住我的真身多久。”

而乐旬。

这是他在人间的第四十九次死亡，连同他的元神都破碎了。一同碎去的还有当年在封渊之下，天尊之印为了护住他的元神而落下的禁锢。

禁锢碎去，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就可以汲取这世间的所有灵力。

但是，太晚了。

虽余已死，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替他凝聚元神，重塑肉身了。

他的七七轮回之劫，果真是个大劫。

灵宝天官，将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人间了么？

那鬼不过一个分身，竟已厉害至此。若是真身来到人间，恐怕世上再不能存活一人。

不过这些后果乐旬已经担忧不上了。

元神散开的同时，他的残念附在其中的一片碎片之上。

很快，他似乎坠入了传说中的虚无之境。

但里面并不是他所恐惧之物，而是充斥着他曾忘却了的过往。

凡人欲要渡仙骨上附禺山，飞升成仙，首先便是要忘却红尘。

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过往的林林总总摆在眼前，他只是觉得有些陌生，像是在看着与己无关的老旧之戏。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在一场携家掣口的逃命中与父母失散。

也许是当时年纪小，父母的样子早已经不记得了，于是在这个回忆里，父母不过是两团模糊的影子。

人间千万年，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劫难，也许是冰封之难，也许是炙热之灾，也许生灵突变，也许是猛兽当家。

世间万千生灵，凡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没有任何的生灵生下来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主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身能够拥有强大能力之上。

胜者方为王。

乐旬便是生在了一个凶兽层出不穷的时代，那时的仙师分身乏术，凡人疲于奔命，一旦与家人走散了便是永别。

乐旬很快就遇到了危险。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在仓皇逃命的人群胡乱撕咬，他的手臂也卷入了那张大嘴，被拖行了数十里。

也许是命不该绝，他在被凶兽撕成寸段前，被一个人救起。

那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仙师，却神秘而强大，带着他辟出一方安居的天地，教他为人、修道、除凶斩恶，又赠他赋着法术的柳木簪，祝愿他一生顺遂，永世无忧。

但乐旬在被天尊点为天官之后，那个人也成了他斩断的过往之一。

他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甚至，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

眼前的画面中有离别，是天尊在点召他时，那个人在问他，这个世间果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了么？

那时乐旬的答案是坚定而决绝的。

他从不留恋人间的所有。包括那个给予了他重生的人。

如今一转身已是千年了。

若不是看了这回忆，他早已记不起来了。

原来他发髻之上的柳木簪是那个人所赠，难怪，这一千多年来，只要他化出真身，那支发簪都会紧紧跟随着，不会弄丢。

可是，他却连那人的长相与名字都弄丢了。

如今他元神的残念之中，能留存的东西，只剩下那支发簪与君止寄在他元神之上的那颗丹药了。

说起来也是一颗神奇的丹药，他的元神都碎掉了，这丹药居然能完好无损地附着。

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纵然是如何了不得的东西，也无甚用了。

他即将落入那传说中的虚无之境，永生永世困在他最恐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