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母女俩送走王琳,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窗户外飘来了邻居家饭菜的香气,别的家庭都在用餐了,她们家还没有开始准备午饭。
谢未央倒是不着急。她换上居家睡衣,从冰箱里拿出珍藏的西瓜,一口吃下去,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来回打转,再细细碾碎,冰爽似乎随着汁水滑入喉咙,直达心扉。
她感叹道:外面天气太热了,还是家里好。
有空调,有西瓜,这日子不要太惬意。
“谢韫,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如果有办法回去,你想吗?还是你想留在这里?”
吃完西瓜后,谢未央半撑着脑袋斜倚在沙发上。轻薄的睡衣遮不住她的好身材,泄出些许春光,光溜溜的脚丫还在不安分地晃动着,将“放浪形骸”这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样的。
谢韫已经习惯了她的做派,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哦?为什么?”谢未央好奇地望向她。
谢韫垂着脑袋,有些烦恼,“小岗村风景如画,村民们善良淳朴……几乎没什么不好的。”
“那你在纠结什么?”
谢韫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母亲,你还记得抵达小岗村之前的事吗?”
她们并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小岗村,是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才找到这么一片净土。
“唔,让我想想……”谢未央顿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走神,“见过的事情太多,不记得了。”
谢韫叹息道:“我始终记得路上的所见所闻,那些为生计下跪的百姓,那些沿街讨饭的乞儿……他们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的日子会那么难?为什么上头就听不到这些声音呢?”
她们家依靠着谢未央过往的积累,生活尚且过得去,流离失所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至少不会饿肚子,其他家庭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吃不饱饭的人比比皆是。她看着他们,心里非常难过。
“我懂了,你在逃避。”谢未央说。
谢韫微愣,她虽是女孩,但也在读书,从小学的就是“国以民为本”。她所处的时代灾祸横行,统治者重赋税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反倒是这个地方,人民安乐,似乎各得其所,哪怕不是书中描绘的理想社会,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奋进。
母亲说的没错,她不就是在逃避那样的世道么?
读的书越多,感受也越多,她反而越想逃避……
羞愧在这一刻漫上心头,谢韫悄悄红了耳根,说:“母亲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谢未央打了个哈欠,敷衍道:“不知道,我当了一辈子老百姓,我父母也是老百姓,父母的父母也是老百姓,哪里知道上面想什么。”
“别这么谦虚。”谢韫虚着眼睛道,“您老当年都混成杀手榜第二了,还接了不少王公贵族的单。”
“准确来说,我应该是第一。要不是空降了一个关系户,我怎么会被挤到第二位?也不看看我是谁,那样的货色,我能把他当西瓜劈了。”
谢韫:“……”
你还当真骄傲起来了。
“言归正传,我那也是生活所迫。”谢未央按下遥控器,双眼紧紧盯着电视机屏幕不放,生怕错过了精彩片段,“不过我也喜欢这儿,毕竟有电视机这样有趣的东西。”
趁她不注意,谢韫在一边狂翻白眼。
也不知道是谁差点把电视机当怪物给一刀劈了。
正巧电视里开始播放广告,谢未央抽空看过来,劝道:“我说谢韫,你别想太多,我送你去读书,不是让你想这些东西想得掉头发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觉得你真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成天冷着脸,跟私塾的老学究似的,怎么就不知道多撒娇呢?你这个样子我很没成就感的。”
这个问题谢韫熟悉啊,她反应迅速地答道:“多半是因为母亲太不着调了。”
“哎……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继续躺着吧。”谢未央颇为认同地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问,“话说今日中午吃什么,女儿?”
谢韫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下,又是这样,有事喊“女儿”,无事叫“谢韫”。
她不想回答,站起来道:“我先去楼下扔垃圾。”
“哦,去吧。”
谢央是一贯懒得动弹的,只动了动脚丫以示告别。
中午的太阳格外大,圆滚滚一轮卡在半空中,无死角地炙烤着地面,把大地变成了蒸炉,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韫默默加快了步伐,避免在外面逗留。
等到她扔完垃圾回来,就发现单元门的台阶上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他两手托着脑袋,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容,太阳好像格外偏爱他,阳光均匀地洒在他红润的脸颊上,越发衬得他粉雕玉琢。
是刚刚搬到楼上的那户人家的小孩。
谢韫走过去,问:“外面这么热,你坐在这干嘛呀?快回家吧。”
小男孩抬头看她,鼻尖凝着晶莹的汗珠,黑亮亮的眼睛似乎蒙了层水雾。
他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不想回家。”
他哭起来真好看……
不行,谢韫晃了晃脑袋,她在想什么呢?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一定是被老妈影响了。
慌乱之下,谢韫学着大人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问:“我家开了空调,比外面凉快多了,你要不要去我家玩?”
几乎是问出口的瞬间,谢韫就有些后悔,他们还不认识呢。
他不会答应吧……
“真的可以吗?”
小男孩的眼睛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藏着夏日夜空的星辰。
哎……他答应了?
谢韫有些意外,但她还是试探着伸出手,对他说:“嗯,只要你愿意。”
“我超级愿意!”
小男孩猛地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似乎害怕她下一秒就松开。
“谢韫,你去干什么了?”
谢未央打开门,见谢韫身后跟着一个小孩,她忍不住揉揉自己眼睛,“咦,是我的幻觉么,怎么多了一个……”
“不是幻觉,你没有看错。”谢韫直截了当道。
谢未央眨眨眼,困惑道:“谢韫,我记得你是去扔垃圾的吧,还能从垃圾堆捡回来一个小孩?”
谢韫瞪圆了眼睛,喊:“母亲……”
“我开玩笑的啦。”谢未央冲着谢韫身后的小男孩露出笑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低着头,小声道:“我叫顾新昼。”
“别管她,她就是不正经。”
谢韫牵着顾新昼绕过奇怪的大人,把他领到沙发处,又把电视遥控器塞到他手里,说:“你随便看,喜欢什么看什么。”
与此同时,谢韫感受到自己脑后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回过头,正对上老母亲哀怨的目光。
“母亲,你不会要跟小孩子抢电视吧?”
谢未央狡辩道:“怎么会呢?”
“不会就好。”
谢韫撒开手准备去厨房炒菜,右手却被人反握住,谢韫望向顾新昼。
顾新昼期期艾艾地看着她,问:“你要去哪?不是说和我玩么……”
谢韫露出为难的表情,说:“我要去做午饭了,不然中午就没东西吃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谢未央在一旁道:“都来客人了,还是我来做饭吧。”
谢韫看向她,目光灼灼。
“母亲,我还记得你上回做的菜,让隔壁的大黄窜了三天稀,后来大黄一看到你就绕道走。”
“上上回,你给来家里做客的简叔叔准备了一顿大餐,他一边吃一边口吐白沫,吃了几口,他实在不行了,刚放下筷子,你就拿着菜刀站旁边吓他。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来我们家。”
自有能力下厨以来,谢韫就从母亲夺过了掌勺大权。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的生命健康着想。
谢未央还想挣扎,嘴硬道:“我做的菜哪有这么可怕,你不是还活蹦乱跳的。”
谢韫定定地看着她,说:“这不一样,我是你喂大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抗性,但再吃下去就难说了。”
身旁的顾新昼不明觉厉,眨着眼睛问:“什么东西?我能吃吗?”
“不,那不是能吃的东西。”谢韫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她回答的速度相当迅速,让谢未央受到了深重的打击,她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算了你去吧,我已经把菜切好了。”
于是谢韫钻进了厨房。
她还在长高,要踩着小板凳才能勉强在灶台操作,正忙碌着,身后突然传来鞋跟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谢韫估计来人是顾新昼,她老妈从来不在她做饭的时候进厨房。
果然,她听见了顾新昼软乎乎的声音。
“小韫,你好厉害呀。”
“你刚刚叫我什么?”谢韫偏头找顾舟,发现他正半趴在台子上,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她。
“……小韫,这样可以吗?”顾新昼的脸蛋染上可疑的红晕,圆圆的,好像一颗红苹果。
谢韫觉得没什么问题。小岗村里大多是些年纪比她小的孩子,他们都唤她小韫姐姐,现在多一个叫“小韫”的也行。因此她应道:“可以。”
安静了一会儿,顾新昼又问:“小韫,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可以。”
谢韫意识到刚才的回答太冷淡,又补充道:“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我们目前没有搬家的打算。”
“什么?你要搬走?小韫,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听到她的话,顾新昼瞬间红了眼眶,似乎只要她承认,他就能化作开闸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往外冒眼泪。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做饭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家里只有这么点人,谢韫就简单地做了两个菜。
顾新昼似乎相当满意谢韫的手艺,可以明显看到他在尝过后眯起了眼睛。
“好呲(吃)!”
谢未央却在旁边故意道:“有这么好吃吗?我觉得我做的比较好吃。”
谢韫怼道:“母亲都没吃过自己做的菜,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谢韫啊谢韫,你要是不服气,我们改天搞个比赛比一比?就让顾新昼来评。”
“不要。”谢韫摇摇头,“出于他的性命考虑,我单方面剥夺你的参赛资格。”
“哈哈哈。”
顾新昼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斗嘴,他笑得眉眼弯弯。
最初,他还有些拘谨,但谢韫和谢央这对母女就是有特殊的魔力,在她们的影响下,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个家庭。
吃着吃着,谢韫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向顾新昼。
“你来我们家的事情,要不要跟父母说一声?他们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顾新昼陷入了沉默,不知为何,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突然褪去了光采。
谢韫疑惑地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顾新昼闷不吭声,把头埋进饭碗里,一个劲地扒拉。
他好像很不高兴。
谢韫疑惑不解,开始回想说过的话。
她也没说过分的话呀,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不用。”谢未央没有抬头,自然也没有发现孩子们的异常。
她夹起一块肉片放进嘴里咀嚼,含糊道:“他来我们家的事,我已经和他家里人说过了。”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谢未央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她敲了那家的门,开门的是女主人,估计是这孩子的妈。见到她,女主人的神情相当冷淡。得知儿子在别人家做客,女主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这感觉……这感觉就像顾新昼不是她的孩子。
谢未央蹙着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