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下过几场雨,连日来的雨水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偶尔飘来几朵白云。
谢韫站在路口,眼睛里满是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嗯……找人问问吧。
恰好空气中飘来水果的浓郁香气,于是她调转方向,顺着气味走了过去。
水果摊前,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询问价格。
“老板,葡萄多少钱一斤?”
“七块钱,新鲜的。”
“十七?太贵了,十二块钱。”
“啊哟……老太太,我说七块钱一斤。”
这似乎是一场拉锯战。
谢韫干脆找了个位置蹲下,小身体缩成团状,圆圆的脑袋和几颗西瓜齐平,几乎要和水果摊融为一体。
对话还在继续。
“西瓜怎么卖?”
“四块钱一斤。”
“哦……那我要点葡萄。”
“……”
好不容易送走耳背的老太太,水果摊老板看向谢韫。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热心肠的老板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姑娘,她才这么点大,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
谢韫连忙站起来说:“阿姨你好,我想找人。”
“你找谁啊?”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女的,大概有这么高。”谢韫跳起来比划了一下,思考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戴着黑色的口罩,鬼鬼祟祟的。”
老板狐疑道:“戴口罩?”
“嗯。”
“鬼鬼祟祟的?”
“嗯嗯,看起来不像好人。”
老板开始努力地回想,还真想起了这么个人。
女人戴着口罩,头顶还套着上衣的帽子,捂的严严实实的,跟见不得人似的。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明星嘞,毕竟大白天的,又是炎热的夏天,正常人上街哪里会打扮成这样。
水果摊老板抬起手,指向街对面,“没记错的话,那个女的往菜市场里面去了。”
谢韫的眼睛亮了起来。
“谢谢!”
菜市场内人头攒动,摊位与摊位间的距离不到半米,人与食材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略显杂乱。
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出现在了这里,暴露在外的昳丽眉眼像是画出来的。哪怕看不到她的全貌,也会觉得:她一定很美。
她走走停停,褐色瞳孔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像是误入了新世界。
在女人左前方,肉店老板将切割好的猪肉摆上桌,扯着喉咙吆喝起来。
“新鲜猪肉,当天宰的猪!”
女人闻言驻足在这家店铺前,她端详了一会儿桌上陈列的肉块,说:“老板,你这肉不行。”
老板挥走盘旋在肉块上方的苍蝇,不耐烦道:“干什么干什么?不买就不买,不要打扰我做生意。”
“这些肉只是表面有光泽,但看这切断面,色泽黯淡,肉汁混浊。别说新鲜……应该放了好些天了吧。”
老板的眼神闪烁不定,面上却来了脾气,他大声呵斥道:“我告诉你,别造谣啊!我这里的货都是精心挑选的,还经过了市场管理员认证!”
“呵。”女人冷笑一声,“我管你认不认证的,恐怕不是我造谣,是你被我说中了却不敢认吧?以次充好,欺骗买家,亏你做的出来。”
老百姓骨子里刻着爱看热闹的基因,经过女人这一闹,不到一会儿,肉店周围就站了一圈人。
肉店老板长相凶恶,脾气又大,脸一拉下来更是气势十足,平时仗着这副模样横惯了,没人敢跟他争辩,不少人吃过哑巴亏。
有个老太太却不管这些,指着老板说:“我上回买了他们家肉,确实不新鲜,我孙子都吃坏了肚子,那么小的孩子一连跑了好几次厕所。”
“呸。”老板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头盯着老太太,恶狠狠道,“我说你这个老太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孙子本来就病歪歪的,还想碰瓷,我不认。”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步子逼近,企图赶走老太太。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
“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女人已然拦在了老太太面前,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弓箭。
她骤然出现在视线里,犹如鬼魅的身影令肉店老板吓了一跳。
搞什么,动作这么快。
直觉告诉他,这女的有古怪。
老板警惕地保持着距离,粘腻的目光在老人和女人之间来回打转,片刻后,他竟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们俩八成是一伙的,都是来砸我场子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女人气笑了,特意提高了音量,“被你坑过的人可不止这位老太太。”
老太太的情况不是个例。女人耳力极佳,她刚刚站在那里,听见好几个人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果然,有位大哥站了出来,高声道:“我也是受害者,这老板骗我说是新鲜猪肉,我和我爱人吃了难受的不行,得亏身体好才没去医院。”
“说的没错,我也吃过哑巴亏,这老板就是做虚假买卖。”
“大家都不要买他们家的肉了。”
“抵制黑心商家!”
“别光顾着喊口号啊,赶紧向有关部门投诉他。”
“说的对,我现在就打电话投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现在这粒火星落入了群众中,猛地点燃了受害者们的怒火,势头相当旺盛。
见事情不妙,老板拔起插在案板上的刀,重重一拍,厚实的刀身与案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看谁敢!”
粗糙的眉眼上下一碰,迸射出凶恶的气势,这还不够,他手握砍刀,虎视眈眈,仿佛谁要敢站出来他就要砍了谁。
这一下震住了正准备打电话的人。
这家伙手上有刀,万一他真的发疯怎么办?
这样的认知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头顶上。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害怕受到伤害。
但同样地,也有人不怕他。
“我敢!”
女人缓缓举起手。
她走到众人前方,脸上不见丝毫畏惧。
“又是你……”
老板被其他人指着鼻子骂了许久,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
他当即举起刀,冲着女人喊道:“你这疯婆子,是从哪个窑子里面跑出来的?别说,我看你有点眼熟……”
“哦?”女人冷冷地打断了他,目光锋利,如同他手上的那柄刀。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素未谋面的爹?”
……
谢韫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艰难地挤过围观人群,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被刻意留出来的空地上,一个中年男人正毫无尊严地满地打滚,他的五官扭作一团,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痛、好痛”。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在场的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人碰他吗?
没有啊,他自己说着说着就倒在了地上。
人们只觉得这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但谢韫清楚这是谁的杰作。
她扭头寻找,果然看见女人抱胸站在一旁,神情冷漠。
谢韫走过去,扯了扯女人的衣角。
“母亲……”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韫亲爱的老妈谢未央。
谢未央低头看到她,惊讶道:“谢韫?你怎么在这……”
谢韫板着小脸道:“我还想问母亲怎么会在这呢。”
说罢,她牵着女人的袖口就往人群外走,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女人瞬间没了气势,任由她牵着走。
两人很快走出了菜市场。
谢韫一言不发,只拉着人往前走。
谢未央跟着后头,颇有些发怵,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孩子鼓囊囊的脸蛋,谢未央知道,孩子这是生气了。
谢未央试探着问:“谢韫,你不是应该在家吗?”
“本来是这样的。”谢韫头也不回地答道,“谁叫母亲趁我煮饭的时候溜出来,王叔叔分明让你好生待在家里。”
谢未央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辩解道:“我只是闷得慌出来走走,又不会做什么。”
“那方才那人怎么解释?”
“什么怎么解释,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你做了什么,然后被抓到警察局去?”
“不会的,我做的很隐蔽,不可能被发现。”
说到这个,谢未央不免有些得意,她用的是暗器,悄无声息地就把那老板解决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会痛上一阵子,生不如死。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总之,凭她的手法,天王老子来了都发现不了。
一听她这么说,谢韫就知道她下次还敢。
谢韫停下脚步,转过身严肃道:“这次没有,那下次呢?”
“你要是被抓走了,指望我一个小孩去警察局捞你?到时候我只能坐在外头哭,说——快把我妈妈放出来,她不是故意折腾人的,她一般只会把人直接弄死。”
谢未央:“……”
谢谢,画面感有了。
莫名其妙地,谢未央有些心虚,她觉得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能发生。
她忍不住嘟囔道:“我们以前在小岗村的时候多自在啊,那会儿可没人限制我的活动。”
谢韫定定地看着她,“若是以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可这里不是小岗村,你也不是那个肉铺老板娘,你现在是个演员,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她们口中的小岗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是她们从前的居住地,两个星期前,她们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在这里,谢韫依然是个小孩,而她妈却不再是个杀猪的,成了这儿小有名气的演员。
说不害怕是假的,人在面对陌生环境时都会感到惶恐不安,但对于谢韫来说,更多的感受是新奇。
在她们那儿,四海之内的土地和人民皆臣服于天子,百姓们都不得安眠,夙夜忧虑向朝廷上交的物资。
这里不同,这里没有天子,没有谁生来就是匍匐在谁脚下的,还遍地都是令人大开眼界的事物。
谢韫不喜欢作比较,但没来由地,她就是觉得这里比她们那儿好。
“行行行,我错了……”
被她用嫌弃的眼神瞧了半天,谢未央终于选择屈服,“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那谁一样,我真是怕了你。”
“哼,就是因为母亲每次都把王叔叔说的话当耳旁风,王叔叔才会拜托我提醒你的。”
“哎呀,知道知道了。”
谢未央挠着耳朵,问:“对了谢韫,这是哪儿?”
谢韫理直气壮道:“不知道,我只顾着跟着你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看似正经实则茫然地站在街角。
突然,一阵诡异的音乐从两人中间飘来,谢未央摸索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上显示【经纪人老王哥】,谢未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她的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