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不敢去想那人的眼神,那失望的、震怒的眼神。
他将内心的愧疚掩藏,告诉自己,自己无路可走,只能来生再报答那人。
在梦里,他直面那人的失望和怒火,提不起力气反抗。
世人都可以骂那人,但他不能。
尽管他为那人效力多年,他依旧觉得自己亏欠着这份恩情。
如果不是事从紧急,他不会轻易地背叛。
即使是现在,如果男人站在他面前,要杀了他,他也会束手待毙。
除非那人要牵连他人,他才会鼓起勇气去反抗,虽然结果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在心里暗暗祈祷,那人不要出现。
忘了他吧。
忘掉他这个忘恩负义、微不足道的人。
幽十三心里带着对遥远之人的歉疚,又不得不辜负眼前之人的好意。
他左右彳亍,左右为难,也不由得嘲笑自己的首鼠两端。
好在面前的男人脸上并未有任何失落的神色,反而包容地笑了笑:
“当然,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是个好孩子……那么,你想好化名了吗?”
“您能给我取一个吗?”幽十三请求道,男人取的名才对他有意义。
“如果你喜欢的话,自然,”男人微微思量便道,“石昕怎么样?咿喔天鸡鸣,扶桑色昕昕。”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在他的手心写下这两个字。
“我喜欢拂晓,是因为之后就会有光。于我而言,你就是其中一缕。”
“昕儿,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面对男人的询问,幽十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并非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好,相反,他觉得这个名字太耀眼了。
他配不上。
前几年,他杀人放火,是黑暗王国中的幽灵、深夜勾魂的判官。
和光有什么关系呢?
反而是男人更像一道光吧,照亮了身边无数的人。
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他的顾忌,摸了摸他的发道:“不要有压力,你只要做我的昕儿就够了,就当是我给你取的小名,你还是幽十三。”
男人都这么说了,幽十三还有什么理由再矫情。
他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愧领了这个他自觉配不上的名字。
男人见他点了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轻笑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昕儿了。”
幽十三偏过头,被男人偶尔的不正经弄得耳根泛红。
实在是男人唤这名字时,太过亲昵,仿佛自己是对方的珍宝。
起床后,男人就一直“昕儿”“昕儿”地唤。
起初,他有些不适应,总有些惭愧。
可男人唤得实在温柔缱绻,他不由得习惯了这个称呼。
现在男人不在家,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男人告诉他,有一个亲人托他照顾一个小辈,他要去接那个孩子。
幽十三想一起去的,但男人要他在家好好养伤,顺便习惯普通的日子。
他没有再坚持。
他不知道男人是否有其他安排,不愿打搅了男人的计划。
男人走后,他没有了往常的任务,十分茫然,总要做点什么。
可其实并没有什么事需要做,他不会擅动男人的东西。
于是他坐了下来,试图适应无所事事的生活。
结果,他发起了呆。
直到他听到门外有动静,才站了起来。
内心有瞬间的欣喜,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暗自戒备地看着门外。
敲门声伴随着男人的声音传来,他才快步走上前去开门。
“昕儿,是我。”
他打开门,便看到男人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青年站在门外,男人身后的马车上坐着一个带着白色斗笠的白衣人。
同类的气息,即使是黑暗中,也能有所感应。
更何况并非完全陌生的人。
在一瞬间,幽十三的眼里就划过了锐利之色。
幽十五本是想避开他人的视线的,但同类的气息太过浓烈。
他抬起头,和幽十三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隐隐熟悉的面容,让两人在记忆里疯狂地搜寻。
他们在心里辨认着、怀疑着,即使心有猜测也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都见不得光。
只有阎五,面容掩藏在斗笠下,姿态自然,明月风清。
幽十五不需要怀疑他,幽十三也没有怀疑他。
阎五坐在马车上对男人道:“前辈,我现在就去请凌神医?”
男人转头对他道:“明月,麻烦你了。”
“前辈何须客气?我去去就来。”阎五说着,调转马车离开了。
幽十三看了阎五一眼,没有多关注,而是将目光投在幽十五身上。
不过他并没有多说,反而转身为男人让开了路。
他走在前面,推开早上就准备好的房间。
男人抱着人走了进去,将人放在床上。
他一边为幽十五盖好被子,一边对幽十三道:“昕儿,这是顾儿,以后要麻烦你多照拂一下他了。”
幽十三状若不经意地问:“这就是你亲人的孩子,他也姓石吗?”
男人笑道:“是呀,你把他当我的晚辈就是了。”
“恩,”幽十三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对幽十五道,“我叫石昕。”
幽十三的语气十分平静,但那冷淡的眼神中有一种审视和警告。
同类的气息是如此的浓厚,本来愁苦惶恐的幽十五收敛了一切情绪,冷淡疏离道:“我是时顾。”
这是这个男人在马车上给自己取的化名。
男人说他继续用幽十五的名字不太方便,不如取个化名。
他还记得男人当时的话:
“时顾怎么样?你不是想回到他身边吗?顾,即回头看,时时顾盼,你会如愿的。”
幽十五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男人取的名字,正是他的心声,他的希望。
之后,男人也说了自己的名字:“我么,我叫石之屏。”说完还在他手心里写了下来。
他才发现,男人的“石”和义父的“什”并不一样。
当时他就想,究竟那个字才是他们真正的姓。
但他没有问,这背后或许涉及许多秘密。
毕竟,义父与这位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默念着这个化名。
“时顾,时顾,时时顾盼……义父,我会回去的,我会尽早回去的……”
他本以为,他下马车后会有见到陌生人的不适。
却没想到,一下去就会看到一个同类。
即使自己这么狼狈,对方看起来也比较无害。
但对视的一眼,便已相互辨认。
记忆里仍有对方多年前的影子。
幽十三,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满腹疑惑,但幽十五什么也不会问。
他会假装不认识对方,然后替男人审视和警惕。
他不知道,幽十三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幽十五怎么会被托给男人照顾。
一定是那位找了关系,几经转手,到了男人这里。
或许,男人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人的身份。
幽十三掌握的信息还太少,他不敢贸然揭穿这个真相。
他怕牵扯太多,破坏掉男人原本的家庭或亲人关系。
他需要时间调查,他会替男人留心的,如有必要,他会马上坦白。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同类,都是一群什么人。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伤害这个男人。
哪怕是曾经的同伴。
两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却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石之屏看着关系微妙的两人,神情放松,似什么都未察觉,什么也没有问。
他对幽十三道:“昕儿,帮我烧水吧,待会用得上的。”
“好。”幽十三看了一眼两人,转身离开了。
“前辈,他是……?”幽十五试探着问道。
“不敢认了吗?”男人并不避讳地反问道,“他现在跟在我身边。”
“那他知道您是……”幽十五话虽未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男人摇了摇头,将手指竖到唇边,轻声笑道:“顾儿是个好孩子,要保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