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虽是江南腹地,但也不是要塞重地。城中守军至多万人,只是除去护送百姓撤离的数十人以及那些时刻都是战斗姿态的尸体外,能够去车轮战的还有几人呢?城门口的进攻未曾断绝,他们虽身着同袍同甲,可那双眼睛还是在告诉我他们不是同一批人。
战甲中夹杂的布衣又是哪家的儿郎为了妻女父母上了战场?
长矛中突兀的菜刀又是何处的游侠为了心中正义上了战场?
两军对战,双方都想要耗死对方,可是谁的命能够长过这漫漫长夜无尽星河?城门下,这一轮领头的是苏岫玉,乘风而下,居然险些站不稳,这车轮战究竟轮到了第几轮。主将何其重要,他仅仅是迟缓了几秒,敌方的火箭火炮早就是悬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好在这小子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溧阳城门前的护城河历经千百年似乎真的等待了他要守护的人,守护的城。水凝之术,遇水则发。火灼之术,遇水则灭。
细如牛毛的冰针钻了衣袖之间的缝隙直击叛军的脉搏之中,屏住了呼吸也冰冻了血流凝固了火种。我只能有邪乎来形容如今的场面,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之术,千里之外,冰针入体,就连符弥勒死得都不如这些人值得,冰针不再是刺入而是从体内如雨后春笋迸发出来,取人性命。
我想经此一战,谁还说我九宫坊是魔教,我那剑阵是邪术?这霜降月才是真正的邪术。如果这人邪乎到能够控制水,那火呢?那这江湖中还有我这拿剑的什么事?
突如其来的胜利不足为奇,但持久的胜利必然能够振奋人心。苏岫玉做为主将能如此轻松获得胜利,那么身后的那些士兵只会更加士气鼓舞,明明需要攒着力气来应付车轮战毕竟人数是叛军的优势,可是看苏岫玉这虚浮的脚步,不要命的阵仗,我能看出他并不想打持久战。再说了谁能打持久战。
“需要虚张声势这很明显还不够!你的那些小家伙还不出手吗?”我最喜欢在愣头青身旁煽风点火了,不过这愣头青倒还算识趣,憋着自己一身本领作甚?就他身上那些淡痕我猜都能猜出来那是何物。难不成自己从小养到大的蛊虫还能丢了不曾,湄岚教的落网之鱼就在眼前。
我未从他的脸上察觉到惊讶之色,只有一声叹息。蔚然换苏岫玉,我亦跟着下去,他似乎并未察觉我跟来了。只是抓紧了这短暂的空隙,来为他的蛊虫寻觅机会。
我一直不知这蛊虫究竟从何而来。可今日算是将这世间所有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都看了一个遍,养蛊人以血喂养,所以这蛊虫便也活在养蛊人的血液中,顺着经脉,连着骨肉,在滋养与毁灭**生。蔚然狠心在手掌出狠狠画出一个长口子,点滴落在沙土上,混着已亡人未亡血,生出花来,蛊从花来。
他这养蛊之术与我曾见过的人不一般,他这是折命之法。“葵阵,起。”我站在蔚然身后借着他这吉位起阵,来加持他的蛊虫。蛊虫跟着他的指引,变幻在这阵法中,穿梭在叛军中。不出片刻,叛军已经在逃窜,而车轮战的守军还未出城,这才叫做虚张声势。借着我的声,做他的势。
“湄岚教的小子不错啊!”我承认这是夸赞但是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捧杀,毕竟也是借着我的声才做了他的势,而他显然听到了这句话,猛地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我们的目光交汇,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他的视线并非落在我的身上,而是透过我,偷偷窥视着另一个人的身影。难不成这人真的之前和阿鸢发生过什么?其实恢复记忆之后我也想过阿鸢与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我究竟是谁呢?
但当我看到秋鹤的时候我便明白,是梦便会醒,切莫效仿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到头来谁又是谁?梦还是梦。
然而,当听到“湄岚教”这三个字时,他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难道说,他真不是那条侥幸逃脱法网的漏网之鱼吗,起码他不是心中怀有仇恨的人。那些有机会寻上九宫坊找我报仇的落网之鱼,在还没有出刀的时候,一双眼睛遍将想要杀我,这种不可实现的幻想映射在眼中。
可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却让我感到无比眼熟,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仔细想来,他应该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大概与秋鹤相仿吧。
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促使我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一些,想要更清晰地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即便此刻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那种贴近并没有带来任何猜疑或警觉,反倒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羞涩气氛弥漫开来。
望着他那张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面庞,我又看见了那宫中的嫩桃花,总是在芳菲四月爬上树梢,红着脸,低头看我,娇羞的模样谁不喜欢呢!果真是个未经世事的愣头青啊!年轻真好啊。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犹如天际边滚滚而来的远雷,轰隆隆作响。众人皆知,这是撤退的信号。尘土之下脚步密麻,蛊虫带着亡人之血顺着养蛊人之血又从战场之上回到了溧阳,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叛军被虚张声势吓退了。
这就是一人可抵万军。
“溧阳能够撑得过今晚吗?”在经过了几番激烈的车轮战后,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话的竟然还是那位曾经宣称再也不会握剑的菩提。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生死攸关的局面,唯有手中的剑才有可能拯救自己的性命,她手中的那柄重剑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援军前来支援,这座城池被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城内的物资终究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而我们这些守城之人亦是如此啊!”苏岫玉说出这番话时,语气显得有些沉重和无奈。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对于目前所面临的艰难困境都是心知肚明的,她所说的不过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而已。
“平阳王李信起兵造反一事已经充分表明,盘桓城和潇湘城已然沦陷。至于距离溧阳较近的昌德以及淮化两座城池,其驻守将领恰好是平阳王的胞弟李异,结果不言而喻。如今,四座城池相继失守,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但无数封紧急战报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援军遥遥无期。”真不愧是做官的,假深情男陈羲兵临城下还能发表这么多的言论,我还是叫他话痨男陈羲吧,这是夸赞不是捧杀。
据他们所言,那支叛军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攻入城中,竟是由于隐藏在苏府地下的那条秘密通道不幸被人察觉。刹那间,叛军犹如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一般,从那个缺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入了苏府,并在其中肆意宣泄着他们的怒火。
难道说,这便是导致苏府惨遭灭门的真正缘由吗?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之感。而城中其余幸存下来的百姓们,则纷纷躲藏进了深山之中。好在山里事先储备有充足的粮食,可以暂时维持这些人的生计所需。然而,此时此刻已然进入了秋雨连绵的季节,天空中的云层厚重如铅,仿佛只需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那漫天的云朵便会化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届时,山中的气温定会骤降,寒冷异常。真不知那些藏身于此的百姓是否能够安然度过这场即将到来的寒雨风暴……
我暗自庆幸这一切并非由自己所酿成的罪孽所致,否则恐怕非得苦练剑术整整十年之久,方有可能将此等罪过抵消干净啊!
“你们需要有人跨江求援,趁现在还未下雨,风平浪静赶紧出发。”我不会渲染悲伤情绪也不会郁结于过往,赶紧解决当下的麻烦才是。
我们趁还未下雨到了这江边,溧阳人伴水而生,这水便是眼前的江——湘江。只是这天倒是不时起来,雨趁我们还未过江倒是抢先一步落下。“我们皆是江湖中人,前去送信,只会打破江湖与朝廷之间的平衡。”蔚然婉拒了陈羲的送信要求。
烟雨江南,油纸伞下,到底是谁在祭拜亡魂、祭奠未亡人呢?
陈羲派遣了三支支骑兵分别前往东北,西北寻求援军,还有一支则是直接去京都因为没有人知道如今还有几座城池未破,家国尚在。
这算是一个万全的法子。
原是寂静江南,可如今大雨侵袭,江面如溧阳一般动荡不安,骤起的巨浪吞灭了鱼虾,残留的尾浪只会让岸边人留下一身水渍。江河湖海,我就知道那小子又要开始装了,这次让他装了一个更大的。这里的人谁都有过江的办法,不过都不需要如此大的力气。
苏岫玉造的冰桥从他眼前的那滴雨出发,似一道剑气在湘江划开了口子造出来一座桥。三支骑兵由此过桥宛如进入了北方的极寒之地,霜降月,过湘江,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