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理怀疑符观音打着练功的主意,意欲想要我为她报私仇。因为这些日子掳来的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我打听过了都是曾经与她有过旧恨的人。这些人被抓回来没有受过什么折磨,只是符观音神功的试验品罢了。不过这神功皆是虚妄,那些人最后都被扔在了洞穴后的大洞窟里。尸骨堆砌出的小山,长出荒芜的野草繁花。
处理完今日的尸体,又该去给那两人做饭了。你看那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真叫我这个亲姐羡慕。符观音虽答应我再也不会让瘦萝卜头杀人,但这孩子还是一心黏在她的身边全然忘记了我这个亲姐。我开始对符观音不满起来,这个家全靠我赚点杀人的赏金而活,我在外搏命,他们在洞穴里坐享其成。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八年过去了,我们一家三口从城郊外祠庙旁的洞穴搬到了一小巷拐角处的小院里。而符观音这个名字似乎早已消失在江湖之间,她如今只是一个苟活在桂花巷的一介妇人。夏鹤在我的资助下上了学堂,但他的心思从不在学业上,一心想要习武,嘴里满天叫嚷着为什么只有姐姐能习武,而弟弟就要去读圣贤书,这是偏心。可他的体质本就孱弱习武是万万行不通的。
我最喜深秋的洛安,斜墙昏影,青砖白瓦才,小贩饴糖,秋菊残香。黄昏爬上枝头,现已经是日暮时分,左手是符观音爱喝观音茶,右手是夏鹤喜欢的梅花糕,想了想也该去接夏鹤回家了。
贤圣学堂是洛安有名的学堂,这里的夫子曾经可是一举及第。不过在官场沉浮的人本就是攀龙附凤的,要不是我威逼利诱,夏鹤哪能在这学堂读圣贤书,学大道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发觉他最近这几年长得真快,比我这个阿姐还要高半个头。“下次别用红发带了,我不喜欢。”
“好的,阿姐。”夏鹤走在前面,那马尾摇摇晃晃,发丝随着发带飘散。看着真闹心,我一把揪住他的马尾,扼住他愈发加快的步伐。
“阿姐,阿姐,放手。“他身子向后倾,嘴里直求饶。“阿姐,你知道吗?你在江湖荆轲榜上的排名已经进入前三甲了,第三名诶。我阿姐是第三名诶。”我最不喜欢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把不学无术写在了脸上。
“才第三名有何好炫耀的?对了明日有个钱多但难办的活,我得出去几天。符观音就拜托你照护了。”我把买来的茶叶点心全都交到了他手上,转身就离开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护她的。”他那低沉的嗓音以及不带任何笑容的脸色与刚刚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这句话简直是让我不寒而栗,心里隐约开始担忧起来。
虽说这次的任务繁琐了点,但好在足足有五百两的赏金。看着这一张张银票,当真是心情好极了。终于回家了,远远地就看见了小院里的桂花树。推门,只见夏鹤跪倒在地上而符观音一改往日的颓废,将夏鹤牵制在身下。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夏鹤的身上都是鞭笞的伤痕,一条条叠加在一起,如今已经是衣不蔽体的模样。符观音当真是又入了魔,一双皱皱巴巴的手遏制住夏鹤的脖颈,他就那样直愣愣地僵直着身体,毫无反抗的能力。
“阿姐,救我,杀了他。”夏鹤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夏鸢,救我。”符观音明明是上位者却反过来向我呼救。
竹剑出鞘却又立即回缩。我不能杀了符观音,起码不是现在。她应当是又入了心魔,我原想回房替她寻那醒神的草药,却被萝卜头叫住。“阿姐,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你说过的,杀了她。”
我是答应过夏鹤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也答应过符观音让她安度晚年。
回缩的利剑再次不受约束的露出了头。手中这把剑是符观音送我的,名为万年青。他是一柄竹剑,由生长万年的竹青制成。铸剑的时候,她曾问过我竹剑怎么杀人,我只说竹剑杀人才能显现我的独特之处。所以她又亲手替我刻上了密文。我看不懂这密文,但刻在竹剑上也是别有一番意味。剑是通灵的,他便自作主张地缩了回去。“凝神静气,点穴汇力,邪祟尽去。”这是我向万佛庙学的静心咒,配上点穴的技法,才能安抚符观音体内躁动的内力。
符观音总算是冷静下来了,那双手也放开了夏鹤的脖颈。我刚打算去安慰受了惊吓的夏鹤,却反被他吓了一跳。他从身后拿出我送他保命的那把匕首,避开了我的搀扶,快准狠地刺中了符观音的脖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了保护符观音将他踹飞到数十米外的屋墙之下,“她是我师父,你为何要杀她?”
“她就是个贱人,姐,符观音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她骗了你八年。五岁那年我发了一场高烧,是因为这个疯子将我困在冰泉下两个时辰。六岁那年,你以为我是贪吃野菌子才中毒其实是她,她这个疯子逼我替她试毒。七岁那年,你以为我是贪玩从山崖处掉落,其实是这个贱人嫌我试毒无效将我从百米悬崖上摔下。”夏鹤被我踹飞后,瘫软在地上,抬头说话间整张脸都是灰头土脸的。
“八年里,你替他寻回的那些人,都是她逼我杀的,被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体弱之人杀的。她自己练不成魔攻就指望我,自己杀不了人就指望你,我们姐弟就是她身边的一对苟延残喘的狗。她连唯一答应你的事都没有做到,你还要去袒护她。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为什么要去偏袒那个疯子。为什么?”他本就娇弱,此时吃了苦头硬生生地咳出鲜血来。他不屑地擦去嘴角的血,也不屑与我对视,浑身绷紧,已然爆炸。
我原以为萝卜头与符观音比我还要亲近许多,但我现在才发觉我是个多不称职的姐姐。“阿鹤...,我.....”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看着身下符观音的尸体,其实事到如今我也不恨她,她是师父亦是知己,可八年了她居然还疑心于我。“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为何还要疑心我,还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折磨我唯一的弟弟。师父,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啊。”符观音竟然折磨了他八年,也骗了我八年。可笑至极,我初入江湖只为报仇。现如今不知不觉这仇恨竟然被符观音藏了八年,我竟然忘记了她可是符弥勒唯一的女儿啊,这就是他们父女俩的厉害之处,善用人心。
一刀,两剑,三处伤口,四下断肢,符观音最终在我手下落得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她就这样死了这小院,桂花掉落,片刻间突然来了很多人,他们似乎听到了某种信号齐聚在此。
我来不及藏匿符观音的尸体,只能心虚地将其藏于身后。本以为他们是弥勒山庄埋伏在此的人,正欲全数灭口时,为首的蒙面女子不要命般靠近我,我数着她的步子,难以观察她的真正实力,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先与她周旋试探。“小姐,我等那是九宫坊的旧人,在此盘踞八年,只等少主一声令下替宫主报仇。”
“九宫坊何来的旧人,只有一府死人。”我虽不信这蒙面女子所说,但细想往事,当年夏府惨遭灭门,我并未打探过有何人幸存,因为我知道这背后的原因皆由我夏家人引起,理当由我夏家人报仇,旁人无需和我一道背负这血海深仇。况且当时恰逢夏鹤生辰,府内应当是聚齐了九宫坊所有人。
“小公子生辰那日,我云宫碰巧在外执行任务。等听闻噩耗赶到时,少主与小公子早已经是不见踪迹。我等也是在四年前在万佛寺,碰巧向寺内的方丈问询才寻得你们的下落。小公子吩咐,如今九宫坊只剩下云宫,还需联系更多的旧部才有翻身的那天。所以小公子与我们约定九方烟火为信号,那时便是我们九宫坊重现江湖之时。”这蒙面女子在我跟前毕恭毕敬的,这恭敬的样子倒让我辨不出真假。
“少主,我是云起时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个小姑娘,一股脑地死缠着我,挣脱不开。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小姑娘应该是那个畏手畏脚的跟班,我的记忆里大抵是有这样一个人的,总是喜欢跟在我的身后,却全然不见她半分面容。我好不容易安抚好怀中的小姑娘,将她的手脚静了下来,以免在我身上乱动。那小子又来添乱了,“阿姐,和我们一起重振九宫坊好不好。”他的身子被我踹了一脚还未恢复过来,只能撑着一只脚勉强走了过来。
九宫坊其实就是夏府,我不喜欢九宫坊这个名字。那年九宫坊与弥勒山庄、观潮阁并称江湖三大名门。可是单单我夏府孤立无援,满门被灭,在之后我们便被那符弥勒安上了魔教的称号。说我们夏府干的是买卖人的勾当,是吃人的魔教。
灭门便成了铲除魔教,捍卫正道之举。
他们那些凶手自以为这世间再无夏家人便异常招摇,连这而后安上的罪名以及连夜造假的证据都有人相信,相信我夏府乃是魔教,他们才是正道。
如今三大名门洗牌重建,飞云山顶替了九宫坊成为了三大名门之一。那黄一白也在江湖上有了名声,传说那日他在夏府的那一剑,青莲乍现,万莲盛开,名震江湖。靠我夏府满门的尸体而出名的,必将还之以身躯。
“都听你的。”只此一句话,那些人全去里屋了。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他们要的是重振九宫坊。而我只为报仇,我的仇人自始至终只有两人,一剑成名的飞云山黄一白,机关算尽的弥勒山庄庄主符弥勒。而九宫坊在与不在,又有何妨?
被符观音耽误的这八年,我自会追回来。天色彻底黑了,那些人却在里屋彻夜长谈他们的重振旗鼓,而这外面的小院却只有我与符观音二人,亦或是一人一尸体,终究还是我亲手杀了她,或许从我们第一次遇见就注定好了。
我是自愿为她做事的,杀人放火,赚钱修屋,栽树养花都是我自愿的。可是到头来,她骗了我,她不相信我,她以为掌控了萝卜头就能控制我一辈子。她总是做了很多多余的事只因为她不信我。
院中的桂花树是因为她喜欢我才亲手种下的,她说繁华万千,她偏爱这满树黄桂,飘香千里,肆意非凡。我替她掘了一座不大的坟,立了一块很大的碑。
墓志铭
吾师——符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