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江南水乡,处处林立着精美的亭台楼阁,桥廊石山。既有盛世繁华的长街大道、滟滟江河,亦不乏青砖小瓦、庭院深深。
穿行于数不清的虹桥小溪中,买一支浅粉色的芙蓉花,轻抚路旁的柳条竹叶,凭栏远眺。便会爱上这座城,爱上这柔意绵绵的诗情画意。
许是太过亢奋了,钱文嫣只顾着四处逛逛吃吃,清单内的物件都还没来得及采买,便有些体力不支。
程生蕤百依百顺,由着她走走停停,置入了许多并不实用的器物。见她累了,领着她在茶馆休息。
坐在河边的茶楼上,钱文嫣趴在窗栏边,望着精美华贵的画舫缓缓驶过,还可隐隐听见舫内的丝竹演乐、轻歌欢笑之声。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想透过珠帘轻纱,窥探一眼婀娜曼舞的娘子。
程生蕤捏着茶碗忍了又忍,生生看着钱文嫣临空着半个身子,恨不得跳上画舫。咬着牙,揪起钱文嫣的后衣领,把人拉了回来。
“你扯我做什么?”
钱文嫣颇有些不快地护着自己的后颈,眼睛却还在河中画舫上。程生蕤冷笑地捏着她的双颊,把她的头转向自己。
“你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我替你正一正。”
钱文嫣挣脱不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程生蕤,在目光与其相触时,理智稍稍回归,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嘟嘟囔囔地小声嗔怪。
“乱说,我的眼珠子好好的……”
“是吗?我瞧瞧。”
程生蕤没有松开钱文嫣的脸颊,反而使了点巧劲,把软肉挤得越发滑稽。
钱文嫣撅着身子,仰视着程生蕤,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挠了挠她的鼻尖。钱文嫣紧张地颤了颤睫毛,合不拢的嘴唇也随之抖了抖。
近在咫尺的眸子清亮深沉,微微上扬的眼尾,时隐时现的一层浅浅的眼皮,像藏了什么惑人的东西,让她不自觉地沉溺于这双精致的眉眼间。
程生蕤用指腹堂而皇之地揉了揉钱文嫣的眼睛,一会儿将她的眼皮合上,一会儿又助她睁开,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戏耍之心。
“好了没……”
钱文嫣艰难地扬着头,小手紧紧地抓着程生蕤的衣袖,逆来顺受地望着他。身子甚至不自觉的,踮起了脚尖,把自己送往他的眼前。
“你这双眼睛不太好,还得治治,你且忍忍。”
程生蕤安抚着,却并没有手下留情,又兴味盎然地描绘着钱文嫣的睫毛,惹着她眯着眼睛,连连眨眼。
“我乏了……”钱文嫣的双脚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只好小声地说。
“看来是我的医治,起了效果。”
程生蕤说得真切,言之凿凿的架势,让钱文嫣也不得反驳。她只好抖着双脚,嗓子发哑地说。
“既起效了,今日便先作罢……”
“半途而废,不可取。”程生蕤正色凛然地摇了摇头,但戏弄钱文嫣的手,已落至她的身后,悬空护着小娘子。
“单子上的物件还没采买,改日再诊治?”
程家小兄喜怒无常,若不心中不快,绝对是要让人比他更加难过的。看清了这一点,钱文嫣不敢招惹他,虽心中苦不堪言,面上却也只得赔笑。
但,她是怎么惹程家小兄不快了?钱文嫣想不透。
“宅子里什么都有,我们再置办些贴身之物便可入住。其余的物件,可托人采买,也可日后慢慢购置,如何比得了你身子紧要呢?”
程生蕤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钱文嫣的眼睛。钱文嫣心肝发颤儿的连眨了几下眼睛,实在是想不出何处惹得程生蕤不满的,只好委委屈屈地摇了摇他的衣袖。
“我有何处不好,你且说了,我改还不成吗?”
钱文嫣说着,觉得自己实在不易,要成天哄着一位祖宗。偏生她被迷了眼,哪怕是现下,也还是认为甘比苦多,心头的欢喜,一日更胜一日。
“我是瞧着,你腿脚利索,眼神却不太好使,便替你明目护眼罢了。你以为,我是在惩戒你吗?”
程生蕤面色云淡风轻,声音轻慢懒散,煞是好听。若不是钱文嫣看到,自己的双脚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她几乎都要诚心拜服,相信程生蕤的纯良温厚了。
钱文嫣声弱如蚊,有气无力地说:“我的腿脚也不大好……”
“不大好?”程生蕤垂眸看了一眼,颔首道,“看着是不太好,既然腿脚不便,就不能再任性妄为,上跳下窜的。”
“我晓得,晓得了。”钱文嫣满口答应。
“真的?”
“真的真的。”
钱文嫣忙不迭随声附和,真诚地望着程生蕤。程生蕤满意地松开了手,扶着钱文嫣坐下,掌心落在她的发上,轻揉了一下。
“甚乖。”
钱文嫣长吁一口气,忍着痛心,任由程生蕤揉捏她的双丫髻。待程生蕤蹂躏完左边的发髻,她又伶俐地偏过头,把右边的髻子送至他的手心,小声地问。
“你欢喜吗?”
程生蕤闻言,忍俊不禁地闷笑着。钱文嫣见状,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你笑了,便是开怀了?”
程生蕤收回双手,低头看着无比信任地望着他的眼睛。如星空般莹亮的眸子里,全是他。他的掌心,还残余着冰凉柔软的触感,久久无法散去,如同映入他眼中的这双眸子,不知会在他的心尖萦绕几时。
“嗯。”程生蕤轻轻应了一声。
“既如此,我们再瞧瞧画舫吧。里头的娘子们,各个绝美动人、技艺高超,错过了岂不可惜。”
钱文嫣抻着脖子,又往窗栏处探头探脑着,想要在络绎不绝的画舫中,捕捉百花仙子般美艳动人的妙曼身姿。
“眼睛还没好?”
程生蕤略带威慑的声音,生生斩断了钱文嫣与百花仙子们的神会,她瑟瑟回头,觑着程生蕤,面色几分不解、几分胆怯。
“这是何意……”
“这画舫是你这小女娘看得的?”程生蕤揪了揪钱文嫣的鼻尖,皱眉道。
河中画舫穷奢极侈,不止有富庶商贾,还有高歌吟诗的官僚、士大夫。青天白日下,在莺莺燕燕中醉生梦死。程生蕤心中厌恶,本想稍作休息,便领着小娘子离开,却没料到她竟被迷住了。
钱文嫣后仰的头颅,捂住鼻子,双目含泪地控诉。
“娘子们窈窕风情,色艺双绝,官人们都看得的,我如何不能?”
程生蕤蹙着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钱文嫣的质问。
官人们都看得的,小女娘自然也可以。但是,这些画舫是外表衣冠楚楚,实则内里透着腐朽之气的‘官人们’堆砌出来,满足私欲之用,并非如她眼中所见的美好。
程生蕤不愿污了她的眼睛,也不想脏了她的耳朵。只好指着自己,似是没有好脾气地问。
“你我同桌饮茶,不与我谈话,却左顾右盼,有些失仪。”
钱文嫣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瞅着程生蕤,没有料到他会说这话,不由得反思了起来。
若是她正感到无趣,程家小兄却不理睬她,反而探头探脑地,四处搜寻俊美的小官人。
仅仅想到此处,钱文嫣就忍不住有些气恼了。而她,却这样对待她的程家小兄,真真是,太糟了!
钱文嫣咬着唇坐回原处,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上,无比自责地望着程生蕤。
“我错了,是我不好。”
“?”
程生蕤觑着钱文艳面上的愧疚之色,心道他也未说重话,这小娘子怎么如此颓丧。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着钱文嫣,猜测不透她的转变,便先行赞许道。
“好女娘。”
钱文嫣抿了抿嘴唇,觉得程家小兄心胸实在大度,不过是听她认了一声错,便原谅了她。然而她心中却还惦记着他抛下自己,只顾跟着俊美小官人的画面,抑制不住地心酸难过。
钱文嫣低落的情绪,太过刺眼,程生蕤想要装作若无其事,也做不到。程生蕤沉吟了片刻,看着茶桌上的器具,便坐到了茶桌前。
钱文嫣见状,也跟了过去,托着腮看着他。
程生蕤取下了一些茶饼,不厌其烦地细细捣碎。修长的指尖在茶具上划过,挑选了一杯清雅别致的白瓷盏,以温水熁盏片刻,方将研碎的茶粉舀入盏中。加少许滚烫的热水,将茶粉调成浓膏状,再注入半碗沸水,以茶筅搅动茶汤。
程生蕤动作轻缓,却暗含着巧劲,不过须臾间,提起茶筅时,白瓷盏上的茶汤青白,汤花咬盏不散。
钱文嫣一瞬不瞬地看着,露出了艳羡崇拜之色。
程生蕤又调了少许茶膏,拿起一支茶匙,沾了沾茶膏,在汤花上慢慢描绘着。
在茶匙落桌之际,钱文嫣震惊地轻呼了一声,又惊又喜地指着茶盏,欢喜道:“画舫?”
河面上,江涛起起伏伏。没有暧昧不清的轻纱珠帘,在纯白的饰物下,画舫显得简朴淡雅。嬉闹的两个小儿对桌而坐,不知在讨论什么,神采飞扬。
“比之窗栏下的,如何?”程生蕤将白瓷盏放在钱文嫣的面前。
“好,好太多了。”钱文嫣看着面前的小画舫,摇头晃脑,欣喜异常地看着程生蕤,“我好欢喜。”
“这画舫虽小,却更适宜你我之用。”程生蕤语重心长地说。
“你说的对,仔细想想,河中的画舫也太过吵闹了。不如我们的小画舫,别致可爱、实用耐看!”
钱文嫣连连颔首,哪怕这时程生蕤把天说破,她也不会反对的。小心翼翼地托着茶盏,爱不释手地看着盏中之物。
钱文嫣已一扫沉郁,程生蕤见状,略略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天色。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程生蕤等了等,却未见钱文嫣起身,他不解地看着她,直到听到小娘子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们把小画舫也带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