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苼做好晚饭,等半天唐林还待在房间,喊他也没应,他过去找人。
进门一瞧,唐林蹲在桌柜前,把一个包裹拆开了,只看了一眼,陈苼就知道这是他尘封已久的录取通知书,五年前没来得及拆,今天被唐林撕开了。
被遗落的通知书此刻正被唐林捏在指间,纸壳因岁月侵蚀,暗红色淡了许多,却依然能看清“XX大学”几个魏碑体校名,这是他曾经的梦,光明的未来。
“哥哥,这是什么?”唐林举着通知书说。
陈苼的眼神骤然沉下去,眼底翻涌的暗潮如同暮色漫过平静的湖面,连带着眉骨的阴影都沉了下去,他垂下眼道:“不重要的东西,把它放回去吧。”
能感觉到陈苼掩不住的落寞,唐林小心翼翼的回话:“哦。”
“出来吃饭。”陈苼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吃饭的间隙,唐林偷瞄着对面的人,发现他哥哥的眼神始终空洞无神,像是丢了魂般,神智游离在远方。
饭后,陈苼一言不发地走向墙角,求学这些年堆积起来的书有三个他这么高,从小学起他就有保留教科书的习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泛黄的书脊,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与一个个熟悉的老友做最后的道别。
他把这些书全部装进蛇皮袋,只买了100多块钱。
当废品车拖着满载回忆的书籍缓缓驶离时,在扬起的尘土中,他望着车远去的方向,背影显得单薄而僵硬。
这时,唐林悄悄走到他身边,问他:“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少年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陈苼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回复一个音节:“嗯。”
“那你怎样才能开心起来?”唐林突然用两只手扯着脸颊往两边拉,用空余的手指扒拉眼皮,舌头吐出来,含糊不清道,“我扮鬼脸给你看,你会不会笑?”夕阳把他扭曲的表情投映在地上,像幅变形的画。
陈苼抿了抿唇,轻轻敲了敲唐林的脑袋:“不用做多余的事。”
“吃甜的能让人开心,”唐林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橙子味的棒棒糖,干脆的撕开包装纸,一把塞进陈苼嘴里。
陈苼下意识含住,他别过脸去,任由橙子味酸甜的气息瞬间在口腔炸开,不知是唐林胡来还是糖果的作用,陈苼的心里真就没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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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傍晚,陈苼与唐林在家门口的竹凳上乘凉,唐林拿着蒲扇扇风驱蚊子,忽然有几道人影匆匆路过,那几人边跑边咋呼:“听说已经打起来了!现在过去应该能看到。”
唐林握着扇柄的手指骤然收紧,身体内的八卦之虫瞬间蠕动,他问都没问陈苼要不要一块去,猛地攥住陈苼的手腕拉着他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走啊,我们也过去看看!”
乡野村落日子过得寡淡,在这种闲得蛋疼的地方,发生点小事都能弄得人尽皆知,哪家母猪下了几只猪崽,谁家夫妻闹离婚,谁跟谁吵架了……桩桩件件都能发酵成大新闻。
路边站满了人,几十颗脑袋攒动着,故事的主人公是别墅家那个小孩,名叫徐斐年,十四岁。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如煮沸的粥般,一波接一波,陈苼听了三四分钟,总算拼凑出事件原委。原来是徐斐年在遛狗的时候,狗撒泼乱跑,他没栓狗绳,狗冲到路边,恰逢聋哑叔载着半车蔬果的三轮车缓慢驶过,不小心压到了狗的左前腿,狗立即发出一声尖利的呜咽,但只是擦破点皮,血珠顺着绒毛往外渗,不算重伤,依旧不妨碍它瘸着腿,对着聋哑叔继续龇牙吼叫。
聋哑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说不出完整的音节,他的嘴唇不住哆嗦,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急切,村里人都知道,这老汉耳朵失聪多年,与人交流全靠手势,他反复指着狗蹿出的方向,辅以动作,解释说是狗突然冲出来的,撞到这只狗不是他的错。
哪料徐斐年突然扯开嗓子,指着聋哑叔骂,脸涨得通红,骄纵的说:“又聋又哑的人他妈的开什么车,我家狗金贵着呢!开个破三轮碾了我的狗,信不信我让你赔到倾家荡产。”
围观者的议论声嗡嗡地盘旋在头顶,有人嘟囔:“多大点事嘛,狗爪子破层皮而已……都是乡里近邻,赔点医药费就好了,更何况是你家狗突然跑出来的,也不是人家的错。”人群里响起几嗓子和稀泥的话,却没一个人肯上前帮忙。
“操!撞到我的狗你还有理了,”徐斐年恶狠狠的盯着聋哑叔,“马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的狗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你管得着吗?”
唐林看着徐斐年嚣张的样子,握紧了拳头。
聋哑叔颤巍巍摸向裤袋,拿出那个褪色的红色粗布钱袋,布满裂缝老茧的手指在钱票上摩挲片刻,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全部递给徐斐年。
徐斐年扬起狗绳甩出清脆的破空声,狠狠抽在聋哑叔攥钱的手上,棕褐色的皮肤霎时泛起道红痕,他一把打掉钱,气急败坏:“这钱脏死了,谁要你的破钱。”
聋哑叔急得快要哭了,这五六百零零散散的钱,几乎是他买一个月菜的收入,他蹲下来把钱捡起来,徐斐年嫌弃极了,连连往后躲,生怕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弄脏他,像躲瘟疫似的。
就在这时,唐林拨开人群蹲下身,迅速帮忙把钱捡起来,把钱塞进聋哑叔颤抖的手心。
唐林剜了徐斐年一眼,说:“你个恶棍,出门一定会踩到狗屎。”他又鄙夷的看了那只狗一眼,“说不定就踩到这只傻狗的屎。”
目睹全过程的陈苼看见唐林这样,忍住不笑出声,却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唐林好像长在他的笑点上,一见他做些意料不到的事就觉得很搞笑。
“你他妈说什么呢?!”徐斐年怒吼道。
“说你这人不讲理,”唐林不带怕的,反而底气十足,“你下雨天出门小心点,像你这种做坏事的人,会被雷劈死的,劈你个外焦里嫩!”
这次“狠话”说得利索,是他上次没骂成陈苼,郁闷的时候想了很久才想到的,今天正好能拿出来用,一点不浪费。
“你找死!”徐斐年气得脸色发青,握着狗绳的手背暴起青筋,那根皮革狗绳顺势待发,仿佛随时会朝唐林甩过去。
狗仗人势,那只狗甩起尾巴,冲唐林叫。
“你才找死。”唐林朝他吐舌头。
徐斐年咬了咬牙,抬手扬起狗绳作势要抽唐林,唐林没躲,在鞭子即将落在唐林的身上时,陈苼止住徐斐年的恶行,他攥住徐斐年手腕的动作快得像道闪电,他的手掌如铁钳般攥住徐斐年的腕骨,用力往后一掰,狗绳“啪”地掉在地上,他吃痛不敢随便动。
“你他妈敢伤我!”徐斐年说,“再不松手你就死定了,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苼冷笑说:“你屁孩,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好嚣张的?”
“草你个狗日的!”徐斐年骂脏话道。
陈苼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更用力的掰徐斐年的手:“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不打断你一条腿,你爷爷我就不姓陈。”
徐斐年惨叫一声:“我的手要断了,快放开我!”
“道歉!”
“想要老子道歉,门都没有!”
陈苼没手下留情,加大力道。
徐斐年忍了两三秒,乖乖认怂道歉,临走时,他放话:“都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说完,灰溜溜跑回家,应该是回去跟家长打报告去了。
围观人群发出稀稀拉拉的哄笑,嘟囔着城里娃娇气无理,见戏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去。
聋哑叔握着唐林和陈苼的手,一直鞠躬,在跟他们道谢。
唐林笑得灿烂,露出两排大白牙,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等聋哑叔开车走后,唐林自顾自的说:“现在我觉得,那狗太讨厌了,一点都不可爱。”
陈苼趁势说教:“所以说,以后不要一见到好看的东西就喜欢,有些只不过是空有皮囊。”
唐林没怎么听懂,还是点头迎合:“你说得对!非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