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短,夏天好长。
周胜开学就是高三,他要上大学,要去大城市。而小春则会一直在这个小山村里,度过四季,走过春秋。
也就那天晚上,小春象征性地发出了“哥”的音节,再之后,无论周胜怎么教他,傻子都不愿再开口了。
开学前一天晚上,周胜在村西头的河滩上找到傻子。傻子腿上躺着猫,手里拿着根秸秆学人家钓鱼,鱼肯定是没钓上来,晃荡着两只脚丫子扑水玩。
天天跑大太阳底下晒,就是晒不黑他,细长雪白的两条光腿在太阳底下亮的晃人眼。周胜不自觉地避开眼睛,奇异的感觉又泛上心头,那晚小傻子拱进他怀里后,周胜就觉得自己不对劲。
如有万足虫抓心挠肺,少年人独有的热血冲动都在那晚上冲破禁锢。这个暑假,小春还时不时来找他洗澡过夜,外头受了委屈就扒着周胜吃糖,周胜一直说服自己这就是可怜他,可是身上的反应不会骗人,每回小傻子光溜溜白净净的小身板在他眼前晃,他就觉得傻子招人。
傻子再招人,也是男的。周胜不愿想也不敢想。
腿上的猫见到生人嗖一下窜开老远,小春收起晃荡的双腿,甩着秸秆朝周胜打招呼。
“舅舅!嘻嘻~”
周胜坐到他身边,摘下凉帽扣到小春头上,小春丢了秸秆扶着帽檐,摇头晃脑傻乐,口中也哼着不着调曲子。周胜有那么一瞬觉得他才是一个活出自我的人,没有烦恼,只有当下。
“小春。”周胜喊他,“明天我又要开学了,记得要听话。”
小春的脑袋不转了,眼睛眨啊眨看着他的嘴巴。周胜还以为他听懂了,没想到下一秒小傻子就上手摸着他嘴唇,笑嘻嘻喊他舅舅。
周胜无奈地笑,握着傻子的手拨开,嘴唇上似乎还留着傻子手指的触感,不知轻重的,滚烫的触感。
“小春,今晚要洗澡吗?”
“舅舅。”
“那你今晚也住我家吧,柴房太热了,我家凉快。”
小春是完全信任他的,当周胜起身拉他手的时候,小春就知道这是往周胜家走的方向。
外婆给他们铺了床,她对小傻子很好,全村可能就他们家能有这热心肠。周胜问过外婆,为什么她不嫌弃,外婆却反问了同样的问题。周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却见外婆也是一样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都笑了。
小春怕痒,周胜却老爱逗他,小傻子就会被挠得咯吱咯吱笑,刚洗了澡身上清清爽爽的,被周胜这么一逗,又黏糊起来,汗津津的白背心贴在单薄的身板上,勒出肋骨的形状。
奇异的感觉又开始了,周胜尴尬的背转过身去,暗自咽了口水。
“小春,睡觉了。”周胜兀自说道,“明天我走了,会想我吗?”?前一秒还和他玩得开心的人下一秒却转身不睬他,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小春没有安全感,他扑在周胜背上使劲摇晃,“舅舅!舅舅!”
“小春,小春你先下来。”周胜拽住小春的手臂,停止了他的动作,“哥要睡觉了,你也一起?”
小春抓着周胜的手按到自己痒痒的颈窝处,嘴里不甘心地继续道,“舅舅!舅舅!”
他是想让周胜继续陪他玩。小春跪立在床上,眼里闪着希冀,被汗水沾湿的衣裳有些透明,隐隐约约的身线甚至比不穿衣服还招人。
“靠……”周胜骂出了声。
“舅舅!”小春见他没有动作,用力掰着周胜的手刮擦自己的皮肤,又痒又想玩,全然不懂周胜此刻的难言之隐。
体内爆出恶劣因子,周胜一冲动把小春压倒在床上。小傻子以为他又要开始挠痒痒,先提前扭着腰胯准备要逃,却不知自己现在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煽风点火。周胜大手一揽,将傻子两个手固定在头顶,压着他动弹不得。
“小春别动。”
小春不动,因为真的没法动,但他却觉得好玩,嘻嘻笑着还等周胜下一步动作。
周胜一点点伏下身,两张脸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傻子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越发沁鼻,很奇怪,明明两人用的是同样的肥皂水,为什么他身上的就格外好闻呢?周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小春更近一点,但又觉得这样不好,只能干愣愣地杵在那儿,不上不下。
“舅舅。”小春见眼前的周胜又停了下来,撇着嘴喊他,周胜的额前的刘海被小春的气息拂过,酥酥的暧昧极了。
笑的弯弯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明亮又遥远,两个人的鼻尖慢慢靠近,互相交换着温热的气息,周胜的心跳很快,轰轰烈烈有如擂鼓,小傻子突然仰了仰下巴,正好触到周胜的下唇,于是他心中筑起的一道高墙轰然崩塌,伦理道德须臾冲破牢笼,星子落入凡尘,引人犯罪。
周胜侧过脸,鼻尖交错,吻住了小春的嘴唇。
小傻子倏然挣脱出双手,抵在周胜胸口,想推开身上的人,发现以自己的力气怎么也推不开他,而这个吻带给他的感觉似乎也不错,便顺其自然的放弃挣扎,任凭周胜吻的动情。
第一次接吻,周胜也不会,全凭天赋。打破禁忌的罪恶感和身体自发的愉悦感让他在理智和疯狂的边缘反复横跳,极限拉扯中他看到小春一脸茫然的表情,周胜立马清醒过来,随后放开了他。
翻回自己那边,周胜草草对着空气说了句对不起。
小春不理解,以为周胜不高兴,学着周胜刚刚对待他时的样子,也爬到周胜身上。
“小春,你干嘛?”周胜慌了,因为小春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很难受。
小傻子趴下,手环着周胜的腰,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下寻找两瓣嘴唇,吻住,轻啃。
“呜呜……唔。”
被咬得疼了,周胜偏过头,躲开了小春的主动。
周胜的理智彻底沦陷,他把住小春的腰,傻子的腰很细,两只手差不多就能拢住,小春的嘴唇水淋淋很软乎,周胜心痒难耐,将傻子按在怀里,不管不顾撬开勾人的嘴唇,夺回主动权。
和小春吻了好久,小傻子特别安分,周胜恨不得把他的嘴唇皮都啃下来。分开之后,两人的嘴果然有点儿肿肿的。
“小春……”
周胜平复了好久,吻后的罪恶感更甚,奇怪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但是更多的是对小春未来的担忧。
小春脸颊还在发烫,他咬着手指甲怔怔看着周胜,一点点往周胜所在的位置移动。
周胜本想就此打住,但傻子这般天真,叫他如何忍心。他转向傻子,手臂垫在小春颈下,拥入怀里。
“小春,对不起。”周胜还是道歉了。
“小春,别人不可以对你这样,知道吗?就算是我也不可以,这样不好。”
但小春听不懂,周胜无比悲哀。
怀中的人把手臂搭在周胜的腿上,过了半晌回他。
“舅舅……”
周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小春还睡着,周胜在他手里塞了根棒糖。
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小春又变成游走在乡野田埂上人人可戏弄的傻子,周胜住宿,白天还能压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可一到晚上,黑暗便催生出他心里的欲念,小傻子亮闪闪的眸子,白生生的腿,还有他躺在自己怀里颤抖的瞬间——周胜着了魔,无法解脱。
他内心底所有见不得人的贪婪恶念在悄然滋生,那天的慌张自责,到如今又是百般回味。周胜快疯了,这个年代,在闭塞的山村,只有男人和女人一起是正道,大家结婚生子遵循自然规律,周胜也这么觉得,可是他对傻子念念不忘。
在他浅薄的认知里,周胜听说这种叫同性恋,隐晦又见不得人。他在心里把自己剐了千万遍,连傻子都下得去手,连畜牲都不如。
小春没了周胜,晚上睡回柴房,傻子妈有天就站在周胜家门前,高谈阔论指桑骂槐,说什么还以为要再捡个便宜外孙回去,真是一个拖油瓶不够,还要再带一个,真想要就养到底,又把人送回来算怎么回事?外婆一把年纪,不愿与泼妇理论,大白天关门图个清净。
经过傻子妈这一出,周家祖孙多管闲事捡傻子回家的事传遍整个小山村,这几日他们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周胜熬到放学那天,刚一回家,外婆便神色凝重地对他说,“小胜啊,别管傻子了,管不了啦,村里人传闲话呢。”
周胜当下心漏跳了半拍,以为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儿被发现了,连忙问外婆,“怎么回事,小春咋了?”
“傻子妈妈煽风点火,说我们多管闲事,也不管到底。”外婆给放下手中的活计,望着门外又高又远的天空,叹息,“毕竟没有正儿八经的关系,我们管不过来的,就这样吧。小胜也会有离开的一天,你对他好,以后他日子只会更难过。”
周胜没有接话,外婆说的对,他可以离开,但傻子不能。
破天荒的周胜没去找小春,但小春总念着棒糖,成天在村口的杂货铺转悠。杂货铺老板知道周胜经常买糖给他吃的,因这几日的八卦,老板阴阳怪气打趣他,“傻春,你那便宜哥哥呢?不要你啦?”
傻子指指柜台上的棒糖,用力点头,喊着舅舅。
“怎么,要吃糖?”
“舅舅!”
“诶傻春,是不是给你糖吃你就可以跟人回家啊,那你做我儿子好不好?叫声爸爸听听,哈哈哈!”?“舅舅!”
“哈哈哈,蠢死了,滚滚滚!”
说完老板挥着鸡毛掸子把人往远处赶,小春撒着脚丫子跑进田里。他好想吃糖,好想吃周胜给他的糖,很甜,嘴巴里甜,心里也甜。
周胜远远望到奔跑在田埂的小春,始终没有迈出脚步。
周一一早,周胜要上学了。经过杂货铺之前,他还满心纠结,又想见到小春,又不想见到他,可是真到杂货铺门口,小傻子不在,周胜很失落。
接下来几个星期,周胜明显像被人夺了舍,除了上课能打起点精神,其余的时间都被小傻子占满,有一阵子他做作业,写着写着就出了神,等他醒转过来,纸上赫然出现“小春”二字。
生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周胜用力擦掉纸上的痕迹,太过用力,纸破了个洞。
这样不行,魂不守舍的实在不像他。周胜决定这周回家找小春,不管怎么样,他都想对小春好一点,毕竟傻子是无辜的。村里人可以有千百个理由嫌弃他捉弄他,但他不能,他和小春之间的隐秘过往,总让周胜觉得亏欠。
秋老虎来势正猛 ,天气时好时坏的,晚风吹散暑气昼夜交替前进。小春经常转悠到周胜家,外婆怕了风言风语,故意装不认识傻子,几次过后小春也像是把他们忘了。
早晚温差大日头落得更快,周胜打定主意回家那天,这风起的格外邪乎。走到村口,没有小春;走到田埂,没有小春;走到家门口,还是没有小春。周胜本想自然偶遇,这样不会落下话柄,但小春没有给这个机会。
回到家,外婆给他添件衣裳。周胜坐立不安,最后好事问出了口,“外婆,最近傻春来过没?”?外婆手顿住了,犹疑片刻 ,说道,“之前还来转悠,现在不来了,傻子不记事,估计已经把我们忘了。”
“起风了,天凉。”周胜突然说道,“我去找找他。”
“诶,去干什么?还嫌别人说得少吗?”外婆拉住了他,“傻子都不来了,就是白眼狼,你对他好他也记不住。”
周胜没听,他本就不是为了让傻子记住什么,他只是想见傻子。
逆着邪风,周胜跑去后山。
麦子收了,留下成片成片刚割完的麦茬,小春坐在金色的田野里,夕阳勾勒出他纤细的身体,麦浪翻涌空气里尽是丰收的味道,风吹鼓了他的背心,破碎又美丽。
“小春!”周胜隔老远就喊他。
小春转过身,周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看到傻子向着他的方向奔跑而来。
原来小春还记得他。
“舅舅!”小春扑进周胜怀里,身上很脏,头发板结在一起,许是很久没洗澡了。
周胜鼻子一酸,更觉得对不起他,脱下外套罩在傻子身上,也不管脏不脏了,对着他说道,“小春,胜哥对不起你。天凉,回家我给你洗澡。”
周胜最终还是领着他回家,外婆拗不过周胜,又见小春的样儿实在可怜,说了句作孽后,心软给他们起锅烧水。
小春的头发已经到了非剪不可的地步,周胜搬了张椅子在家门口,让傻子坐那准备替他把头发理一下。
手持剪刀的周胜按着小春的肩膀,傻子有点害怕,老乱动身子让周胜不敢下手。
“别动,小春。”周胜喊他,“给你吃糖。”
很久没吃到糖了,小春立刻乖乖坐好,双手攥住细棍,小口小口舔起来。傻子的头发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周胜屏住呼吸卡擦下去,一簇簇脏乱的头发落在他们脚边。
剪完后,干净了很多,毛茸茸的贴着他的头皮,只是小春的脸似乎更小了,营养不良的样子怪招人疼。
“洗澡了,洗完澡送你回家。”
“舅舅!”小春在舔糖的空隙里回答。
再次看到光溜溜的小春,周胜就很难不去想那天晚上的事,但他能克制住,这样不好,他都懂。他要赶紧洗完送傻子回家去。
又是好闻的皂角香,小春又变成了招人的傻子,周胜给他穿上衣服,特地穿厚一点,不让他在下个星期冻着了。
送到傻子家门口,小春却怎么也不愿再往前一步,傻子家一片漆黑,黑洞洞的窗户里传来规律的打鼾声,他们早就睡下,根本不管小春死活。
“不想回去吗?”周胜轻生问他。
傻子不说话,就是拽着周胜往外走。
走远了,小春指着周胜家,嘟囔了一句,“舅舅!”
“想去我家吗?”周胜很为难,他其实不想和傻子睡,生又擦个枪走个火的,自己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小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周胜,似乎在等他做决定。
最后还是周胜妥协,说道,“行吧行吧,和我回家吧。”
小春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蹦着腿儿往周胜家跑,比他都先到家。外婆见送的人又送了回来,似有不满,问周胜。
“小胜,不是说送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傻春家里人都睡了,没人开门,就又跟我回来了。”
外婆无言以对,周胜对小春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同情心,外婆有点担心,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认命一般随他去。
周胜却在进屋前,毫无征兆的说了句,“外婆,以后我每周回来,小春就上我家吧,能帮一点是一点,别人说闲话就说吧。”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走了咋办?你总不能帮忙照顾傻子一辈子吧?”
周胜看了小春一眼,接着说,“走了见不到了就忘了,以后靠他自己咯。”
外婆进了屋,不再搭理他,周胜到是松了口气,最近心里老是不上不下憋得慌,问题的根源就出在傻子该何去何从,现在突然说开了,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落下地。
小春只顾着当下的快乐,也听不懂周胜在说什么。他跳到周胜的床上,乖乖躺好,小春是喜欢和周胜在一起的,至少在这儿,他能吃饱穿暖。
周胜洗完澡也上了床,这回他不再逗小春,给他掖好被子就钻进自己被窝。傻子轻轻推了推他,周胜只是说了句,“躺好,别乱动。”
小春却钻进了他的被窝,扒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唉……”周胜叹息道,“小春,你把我忘了好不好,这样我的愧疚就能少一点了……”
忘了,怎么可能忘,糖是甜的,尝过后就很难再忘记。周胜的好也一样,小春能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