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崔时清累极睡下。
并不知这一夜禁军叛变,围困皇城,企图逼宫禅位。殿前都指挥使张毅及时从城外调来都护军,击杀叛臣,这才反转局面。
她醒来之时,已至晌午。
贤文帝颁布诏令。
皇后孟氏因朝堂后宫纷乱而忧心,自请入佛堂为天下百姓抄经祈福,贵妃蔡氏协理后宫。
“陛下为何不立储君?”因纪危舟在宫变的紧要关头还只顾着折腾她而生了会儿闷气,崔时清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软软以为当立何人才好?”纪危舟轻啄着女娘的耳珠,拇指摩挲纤细莹白的肩颈。
崔时清思忖着,一时也有些为难。
即便她与赵洛行有些私交,但还是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赵洛行会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反而是……
瞥了一眼暗戳戳搞小动作的人。
她在梦中见过大帝的风姿,平心而论,贤文帝的几个儿子都差了点,远不如眼前之人更适合那个位置。
“算了,谁当都行,与我们也无甚关系。”崔时清闷声道。
纪危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在发顶亲了亲,笑道:“确实,与我们也无甚关系。”
崔时清哼唧两声,懒洋洋地蜷在纪危舟怀中,没有继续谈论储位的心思。
“接下来京都也不会太平,我们不如提早出游?”纪危舟牵着崔时清的手,商议道。
“年关将至,外祖母和舅父恐怕不会赞同。”崔时清无端有些紧张。
纪危舟揉捏着她的后颈,“我会说服长辈的。”
崔时清没有吱声。
瞅着过分沉默的女娘,纪危舟温声道:“软软在犹豫什么?”
“太冷了,行路也不太方便。”崔时清小声嘟哝。
“让工匠在车壁上加装挡风的皮子,每日走上几个时辰,若是乏了便下车扎营或借宿民居?”
“……这些东西,你都想了多久?”崔时清瞪起眼睛,瞅着纪危舟。
“在牢里,我除了惦念软软,便是想着此事之后尽快安排你我出行,远远离了京都的这些糟污事。”纪危舟的语气有些沉闷。
崔时清发怔了须臾,余光不自觉地瞥向外间。
提前离京也没什么。
但亲眼见到那间暗室以后,再提及与纪危舟外出之事,她心底便有些打鼓。
自然!她也不是怕了这厮异于常人的念头!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可操之过急,还得慢慢盘算着来。
“对了,我的镯子呢?该还我了吧!”崔时清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出行——”纪危舟抿唇再问。
“过几日再定。”崔时清浑不在意地应了声,便伸手讨债。
这尚有商量余地的回答,让纪危舟也不再心急。
下榻走至外间,从暗袋中取出赤金掐丝嵌红宝石梅花镯。看着手中的镯子,纪危舟的眸光有些幽沉,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抛去了旧事,回到里屋。
“软软担心的不便,我都会尽力安排妥当,不让你受累的。”
崔时清斜乜着一脸正直的郎君,从他掌心取过镯子,为难道:“受累之事还好说。但我们成婚才一月有余,我便连年节也不陪在外祖母身边,她老人家还指不定会如何伤心呢。”
“她老人家会谅解我们离京之举的。”纪危舟笃定道。
崔时清不服气地哂笑,“你比我更了解外祖母了?”
纪危舟眉目清正地淡笑道:“我了解的是长辈对你怜爱之心。”
崔时清瞅了他片刻,随手把镯子扔在枕边,双手抱臂道:“可我觉得,你就是不想让我与国公府亲近。”
纪危舟眨了下眼睛,颔首道:“是。”
“果然!”崔时清盯着他,眉眼微扬,面上是抓到狐狸尾巴的激动。
“不止如此。”纪危舟把眼底的欲念都摊于阳光之下,任由崔时清打量翻看,继续说,“你是我贪恋的私心,如何要都不够,我又怎会不嫉妒可以分走你心神的其他人呢?”
“……”崔时清面皮发烫,耳根通红,有些顶不住面前这双如炽火般热烈的目光。
她是想威逼着,让纪危舟自己招出暗室的秘密。
可不是要他语出惊人,不止一张嘴、连眼神动作都好似要把她吞吃入腹般骇人。
“你我还没用午食,让婢子摆饭吧。”崔时清认了怂,眼神闪躲地默默下了榻。
脚尖才刚够到绣鞋,纪危舟便长臂一伸,把人揽在了膝上。
“你、忍一忍!”
双手虚虚搭在郎君健硕流畅的胸肌上,崔时清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软软还没应我。”纪危舟在女娘瓷白的颈上流连着,一寸寸轻吻。
“应什么?!”崔时清气急败坏,又不敢随意乱动,唯恐稍有不慎,擦枪走了火。
纪危舟慢声道:“软软可许我贪心?”
崔时清没好气地斜视着他,“你都说了是贪心,就该明白克制之道。”
纪危舟也不说话了,眼神定定地瞅着她。
分明是擒着人在怀的饿狼,却反而装成被欺辱的小郎君,无可奈何般抿唇受着委屈,看得崔时清直觉得自己是什么举世负心人。
她一提气,正要叫骂,张嘴半天却下不了口。长长吐了一口气,捧起纪危舟的脸颊,报复般用力地在郎君唇上重重碾了几下,看着压得殷红的唇瓣,消了点气,才嘴上服软道。
“行行行,许你贪心那么一点点。”
“好,一点点。”纪危舟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带着慵懒的鼻音应道。
崔时清也说不好此人是好哄,还是难哄。
这古里古怪的脾性,难缠起来,比三岁小儿还要闹腾。但稍稍与他一些甜头,又乖得过头。
指尖戳了一下乖得过头的郎君,崔时清刻意板着脸指使道:“喊婢子摆饭去。”
“好,软软等我。”
纪危舟偏头,在崔时清的指上亲了一口,眉目愉悦地放下她,大步走出里屋,安排饭食去了。
用过午食。
日头还不错,崔时清便与柳氏来小院中看看即将出阁的玄鱼。
玄鱼的女红不好,在尝试了几日以后,柳氏做主让绣娘替她筹备嫁衣。
没了这紧要的大事,又不必再做婢子的活计,她成天饱食终日、闲得发慌。
崔时清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脸蛋圆圆鼓鼓,蹲在山鸡面前,目光呆滞的胖女娘。
“……魂呢?”崔时清屈指在玄鱼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惊疑道。
玄鱼捂着脑门,目光从下至上,看到了逆着日光的倾城面容,一口气猛得窜入肺腑,腿脚一软,摔了个屁墩。
“主、主子!”
崔时清没料到几日不见,这小女娘竟越发木讷了,弯着腰,一言难尽地问道:“你不疼吗?”
“……啊、不,有些疼。”玄鱼瘪了下嘴巴,讪讪然地瞅着她。
崔时清轻笑了两声,看向玄鱼身边的婢子,后者反应过来,忙不迭扶起她。
“马上要出阁了,怎么这副模样?”崔时清扫了眼这个地方,虽说不如正院,但柳氏也没有苛待了这未来的状元夫人。
玄鱼躬身答话道:“婢——”
“嗯?”崔时清眼神微变。
柳氏连忙上前扶直玄鱼的身子,提点道:“你的身契已在官府销了册,不可再自称为婢。”
“是。”玄鱼下意识低下头,又记起柳氏说过的话,便壮着胆子挺直脊背,望着崔时清诚心道谢,“县主的恩情,玄鱼绝不会忘。”
“你只须记得,你是从我身边走出去的,若是任人欺辱,损的亦是我的颜面。”崔时清语气平淡。
恩情,她不想认。
毕竟之前几世,她于小婢子而言,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恶人。
如今有此造化,也与她无关。
“是,玄鱼明白。”
崔时清看着玄鱼眼中的一丝忧色,开口道:“有什么需要,都可直言。状元郎心系于你,不该我给的,也会有他。”
柳氏担心玄鱼不懂,柔声再道:“万事都有县主和赵郎君,你只管安心待嫁,切勿忧思过重而伤了身子。”
“是,有县主在。”玄鱼眼眶湿红地望着崔时清。
她不是不开心。
而是太过欢喜,以至于不敢相信,唯恐自己配不上所得的一切,唯恐转念而过,发现这些美好都是幻梦。
“你在我身边这些年也该知道,身边的人不中用便换了,没有主子来容忍婢子的道理。”崔时清瞥了一眼穿着精心打扮过的婢子。
这番意有所指的提点,让玄鱼和身后婢子的面色都徒然一变。
玄鱼正错愕着,柳氏便已招来粗使婆子压着欺主的婢子离开了院子。
崔时清语气淡漠地说道:“阿姆,这一次你带着她亲自来选可用之人。”
为婢十多年,怯懦的性子刻在骨子里,并不是一时半刻便可改变的。
如今敢试着直起身板,已是有了长进,再明白驭人之术,以后接过中馈,日子总差不到哪里去。
柳氏屈膝应声。
玄鱼忍下眼眶里的泪,亦微微屈膝,对着崔时清行了个女娘间的福身礼。
*
离开小院,郎君正捧着一卷书,靠在槐树下等着。
崔时清还没怪他黏人,他却先发制人委屈道:“我去书房挑本书不过转眼的功夫,软软却让我好等。”
“……你是醋缸子转世吗?”崔时清好笑道。
“要是醋缸子,也是香醋。香中带甜,酸而不涩。”下巴支在崔时清的肩窝上,纪危舟粲然笑道,“你最喜欢的。”
崔时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