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有暗室?”
崔时清难以置信地盯着幽暗的入口,心跳如鼓。
迟疑了许久,她提起高脚几上的莲瓣铜烛灯,一星烛光投入浓黑的洞门内,影影绰绰的陈设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崔时清张望着,一点点挪动脚步,越过了这道黑黢黢的暗洞。
门洞内侧的铜烛灯柱亦是落在高脚几上,崔时清的心底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她琢磨不透,便没有让自己过多沉浸其中,举着烛灯点燃了暗室两侧的灯盏。
衣袂拂动,烛灯摇曳。
崔时清看清了一丈之内的景象。
高脚几、博古架,临窗摆放的美人榻。
惊愕与迷茫浮上眼底,她不免恍惚地盯着暗门之后,与外间一模一样的格局陈设。
她强装镇定,攥紧掌中的铜烛灯,向前走了两步,同样熟悉的摆件,分毫不差出现在眼前。
在震惊之余,崔时清想起婚前,她的摇摆不定,和纪危舟一再提及来新宅的提议。
**时说过的戏语,此刻在耳边重新响起。
“这狗东西,真是想把我藏起来?!”
盯着如潮水般令人不得喘息的暗室,一股凉意从崔时清的尾椎升起,直窜天灵盖,冷得她浑身一哆嗦。
慌乱后退之际,高脚几上的烛灯被勾带拂落。
她下意识弯腰拾捡,余光扫了眼博古架,指尖堪堪够到灯盏时,眸子遽然瞪圆。
……这是?
崔时清僵硬地偏眸望去,再次看到了博古架底层的红玛瑙宝盒,顿时膝盖一软,跪坐在地。
红玛瑙宝盒。
在那个梦境中,在大帝身边,不曾离过左右的物件。
崔时清胸脯起伏,呼吸不畅地扫过昏沉的暗室,又看着近在眼前的宝盒。
这不是他迎娶的皇后之物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里面——
崔时清的手落在了梦中无法触及的宝盒上,掌下冰凉的红玛瑙勾起了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她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在梦里,她试图探究过。
但是每每靠近时,一丝阴寒的冷意便会直钻心底,让她既好奇,又惧怕。
大口喘着气,崔时清目光散乱地推动盒子上的玉扣,打开一条缝隙,硬着头皮迅速瞥了一眼。
“嗯?”
咽了下口水,她再次壮起胆子,猛地掀开了盒盖。
"……"瞅着空荡荡的盒子,崔时清沉默了。
空盒子?
为什么会是空盒子?
难不成,这原本就是纪危舟的私物?
崔时清思忖着,眉心微蹙。
崔时清记起,当时谈及梦境时,纪危舟似乎有些异样,还刻意追问了几句。
他……
腕上的梅花镯子刮过镶嵌的红玛瑙上,泠泠清脆的声音,令她倏然回神,几乎是本能般,慌乱地锁上盒子。
崔时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梦境中,对于这个盒子的惧意一再涌上心头,反复在告诉她。
——这东西很危险!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禁忌在阻止她靠近的念头,也压住了为那名不知身份的大帝之妻而发酸的冲动。
崔时清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把暗室的器物重新归置妥当,如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离开。
直待再次按下机关,她后退了几步,看着暗门徐徐关上,松了一口气。
“主子?”云霞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
崔时清的心又猛地揪紧了一下,眼睛眨巴着,意识到什么以后,才神色怏怏地撇了撇嘴,把灯盏放回博古架旁。
“进来。”
云霞闻言,踏着无声的脚步,死气沉沉地走了进来。直到嗅到了一丝血气,垂眸看见了地上的碎玉和两滴血迹,面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主子受伤了?”
崔时清举起被玉如意划破的手背,扫了一眼,浑不在意道:“何事?”
“江南已安排好车驾,在门外候着了。”云霞低头应道。
半举的手顿了顿,垂落在身侧,崔时清瞥向墙上的红梅图,神色晦暗不明。
那厮都在想什么?
不该歪成这样啊。
崔时清无法把纪危舟这独特的癖好再归咎于自己身上。
她是在刻意捧杀娇惯天道之子,但也是让纪危舟溺于玩乐,可从没教过他暗戳戳使坏,弄出这么一间渗人的暗室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不明白。
掌下的触感让崔时清惊了一瞬,看向单膝跪在身侧的云霞,眉心微动,由着她为自己上药。
微凉的药膏覆在伤口上,让崔时清也冷静了不少。
拂开托着手掌的云霞,她道:“把这里收拾好,不必跟着。”
云霞垂首听令。
从若兮手中取过披麾,崔时清围裹着自己,径直朝外走。
刑部大牢阴沉潮湿。
纪危舟衣裳单薄,背门而坐,透过一扇窄窗,仰视着朦胧的月色。
崔时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身边的随从。
江南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当家主母,只得偷偷摸摸给引路的狱卒一个眼神。后者已感受到那股比刑部监牢还阴寒的眼风,也不敢拿乔,忙不迭掏出钥匙开了门,与江南后退了两丈守着。
听到动静,纪危舟收回视线,转过身来。
沉郁的眸子在看清来人时,顿时阴霾尽散,眼眸亦亮了起来。
“软软?!”纪危舟又惊又喜,没料到崔时清会来牢中见他。
崔时清面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兀自参观这方寸天地。单薄的衣袍,冷寒的薄衾,漏风破败的小牢房。
还真是在坐牢。
崔时清漫不经心地看着沦落至此的天道之子,轻笑了一声。
“你的心中有数、运筹帷幄,便是把自己处理进了牢子里?”
“……”纪危舟苦笑着,无言以对。
“挺好,挺好的。”崔时清攥着披麾上的丝绦,若无其事地连声道。
纪危舟忐忑地走上前,轻轻勾住崔时清的指尖,“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软软生气也是应该的。”
“生气?我不生气。”崔时清歪唇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了厉色,“这些不都是你自己所求的吗?我可管不着。”
纪危舟躬下身子,才刚伸出手想要索抱,便被崔时清无情地推开。
“又脏又臭的,不许碰我。”
纪危舟顺势装起虚弱,踉跄着跌坐在地,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面如寒霜的女娘。
“……无赖。”没有用全力的崔时清沉默了片刻,扯着唇角骂道。
“我想你了。”纪危舟委屈道。
“想我?想我想到,必须来牢子里,对月伤情吗?”崔时清怒火中烧。
她想不明白,和孟云希斗法,有必要用自己作为筹码来赌吗?先是任由皇太孙的传闻满天飞,现在又束手就缚,来到别人的地盘当阶下囚。
是觉得自己命太硬,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崔时清不信,除了这样的损招,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纪危舟看懂崔时清眼中的情绪,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她的眸子,轻声道:“这是最快的办法。”可以让他们彻底摆脱孟云希的办法。
最快?好个最快!
看着向来成竹在胸的纪危舟,心中积攒的那股情绪顿然泄了气,崔时清感到一丝厌倦。
她沉默了须臾,攒眉道:“国公府外有禁军把守。”
在崔时清过分沉寂的状态下,纪危舟不安地扣紧了掌心,柔声说:“不出三日,他们便会撤走。”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也不必操心了。”崔时清点了点头,冷淡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纪危舟很想上前,抱住崔时清,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与她解释、和她认错,直到融化女娘眼中的冷意。
他克制自己,由着崔时清误解他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他想,以后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以弥补。
眼下,便……
但在崔时清愈发冷淡的注视下,纪危舟没由来一阵心慌,他再顾不上其他,忙声说:“江南那里有些东西,在最后关头可以扭转败局。”
崔时清微怔了须臾,狐疑道:“你不是不愿意我掺和此事?”
在她心中,不愿意便是不相信。
哪怕纪危舟说了再多甜言蜜语,她看到的都是不信任的作为。
这也是她在那一瞬,心突然冷下来的原因。
她本不该把此人装进心里,情之所起却不得控制。但她也有骄傲,她无法容忍自己的一厢情愿。
若是得不到全部,她便放下,一丝一点都不要了。
纪危舟知道自己没有错上加错,眉眼专注地仰视着他心中的明月。
“我心悦软软,愿把自己的性命托付于你手中。”
崔时清五味杂陈地看着席地而坐的郎君,说不出是该欢喜、还是忐忑。
但她知道,她是不舍的,不舍轻易抛下这个人。
注视着纪危舟,久远的记忆在眼前一闪而过,指尖微敛,崔时清摘下腕上的梅花镯子,丢在他的面前。
看着茫然的眸子,崔时清淡声道:“要是想出来,便用此物来求我。”
纪危舟垂下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赤金掐丝嵌红宝石梅花镯,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握住了还带着女娘温软气息的镯子。
他没有抬头,嗓音暗哑道:“我等着软软,接我归家。”
崔时清看不到纪危舟眼中的情绪,但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眷恋,凝神注视了他一眼,抿唇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很轻又极具分量的低语。
“好,我会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