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藏好了!”
崔时清神色凛然,左手抓着狐朋、右手拽着狗友,蜷缩成团,直往纪危舟的怀里躲。
“……”
纪危舟低头,看着挨挨挤挤往他身前蹭的三颗脑袋。
行事果然周全了不少,这一人受伤的局面也很清晰。纪危舟一面赞许着崔时清的成长,一面又忍不住被气笑了。
“杀手离此处尚远,不如抄小路离开?” 他敲了敲小女娘的脑壳,故意问道。
狐朋狗友点头如捣蒜。走吧走吧,公主府太吓人了!
在清脆的敲击声中,崔时清昂起头来,望着纪危舟,但也没有与挡箭盾计较他的无礼,胸有成竹地说道。
“比起在外乱走,藏在凉阁里还算安全。”
杀手要袭击的是六皇子赵晟真,并没有来过凉阁。但是,这个诗会被她搅得乱糟糟的,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藏在凉阁,把天道之子拿来抵挡刀剑,方可万无一失!
呵呵!
这些杀手还能砍了纪危舟?若能得手,她心甘情愿认他们当祖宗!
狐朋狗友惊恐得浑身发抖,脑袋往纪危舟胸前钻,身子朝崔时清身侧撅。京都恶霸的运道都差得很,见了光,难免要招来横祸,绝不可大意啊!
纪危舟叹了口气。
他很乐意护着崔时清,但她拖家带口,把自己当作肉盾,就有些为难人了。
扶着崔时清的后脑,动了下,企图把多余的两颗脑袋甩开。可是,三颗圆圆的脑袋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黏黏糊糊,拆也拆不散,看着他心火乱窜,烦得不行。
“时娘,离我近些。”
李昶也顾不得害怕,抻着脖子质问:“你要打什么坏主意!”
纪危舟微微一笑,“你没发现自己的头太大了,把你姑奶奶挤得无处藏身?”
“……”
没人说过他头大啊!这狗东西定是故意找茬!李昶悻悻然腹诽一通,还是往旁边挪了挪,把脸蛋埋进纪危舟的臂弯间,躲好。
崔时清探头露出一双眼,看到崔绯提刀阻拦杀手,面上正要浮起微笑。电光石火间,一道红色的娇躯闪身挡在了赵晟真的面前,红衣看不出血迹,但长刀的锋刃已染了红。
嘶!
崔时清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蔡梦期慌张。
“姑奶奶?!”李昶心惊。
目睹许悯儿以身护着赵晟真,一跃成为嫡皇子的救命恩人,崔时清的心情很复杂。总有一种被人反咬一口的错觉,看着近在咫尺、同样惊愕的崔绯,失望至极。
纪危舟看不到身后,便垂眸瞅她,以眼神询问。
崔时清对上一双沉静如常的黑眸,默了须臾,有些宽慰。
也罢,至少她坏了纪危舟的机缘。从此,没了皇后的提携,天道之子的青云路怕是要坎坷了!
拍了拍纪危舟的肩膀,崔时清很同情他。
安慰过懵懂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的天道之子,笑了笑,推开了他,说道:“杀手撤退了。”
公主府的护卫来时,杀手见情况不对,便很识时务地通过来时的竹林,消逝无踪。
遍地牡丹,被碾碎成泥,场子混乱,但真正受到伤害的却只有一袭红衣、面色惨白的许悯儿。
寿安长公主沉着脸,对府中侍卫一通训斥。侍卫头领冷汗岑岑,再三保证不会再有失误,便领着手下分散各处,排查刺客与老妇的线索。
长公主坐镇园子,崔时清亦不好再躲在凉阁内,搀扶着腿脚绵软的蔡梦期往外走,纪危舟和李昶紧跟其后。
“六郎可有受伤?”
嫡皇子身份不同,要是真的在此出了问题,公主府和许家都担待不起。
长公主也顾不上吓得魂不守舍的亲生儿子,拉起赵晟真的手,上下打量,后怕得不行。
赵晟真看着还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的许悯儿,“姑母,我无碍的,只是许娘子为了护我,却身受重伤。”
长公主这才注意到血水浸透红衣的魁首娘子,身边的老嬷嬷连忙招呼府医上前。
“六郎不必担心,姑母会命人照顾好她的。”长公主道。
“劳烦姑母费心。”赵晟真没有反对,恭敬地扶着长辈。
长公主欣慰地笑了笑,看向角落中神情恍惚的儿子,笑容微僵,又很快维持住她的体面,关切地安抚赵明来和公主们。
“姑母不中用了,连区区诗会都主持不了,让你们受了惊吓。”
赵明来看出刺客的目标是嫡子,便稳了心神,悄悄避开赵晟真,看了会儿好戏。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装作气虚慌乱的模样。
“贼人狡猾,哪是姑母可以料想到的?”
两位公主却不同,歪在宫女的身边,站也站不稳。正怨着长公主治家不严,也顾不得周全她的颜面,扒拉着宫女的手,一心想着尽快离开,回到宫里。
“今日是我之错,还请诸位见谅。”
长公主的声音透着沧桑,但仍强撑着心底的气劲,目光矍铄地扫视着周围的人。是安抚、亦是施压。
主事的都留下长公主的茶室中,在场皆为小辈,自然不敢拂逆。纷纷垂首行礼,声声言道不敢。
崔时清观察着气若游丝的许悯儿,正觉无趣、收回目光之际,病病殃殃的女子却忽然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个嘲弄的冷光。
这是在挑衅?还是宣战?
崔时清还没想明白,许悯儿复又垂眸,柔弱地倚靠在侍女身上。
她看向地上,一卷被人遗忘的血书,冷嗤了一声,正要阻止弯腰照顾许悯儿、却意外碰到证物的手。
李昶突然向前一扑,发髻上松垮垮的玉簪终于失去支撑,跟着主人一同跌倒在地,碎不成形。
“哎呀,好疼!”李昶趴在地上,泣声不止,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还压着一只手。
长公主眼皮跳了跳,目光狠戾地盯着他。
直到李昶昂起头来,露出布满泪痕的脸蛋,她才认出这个披头散发的儿郎是御史大夫之子。
“……”
长公主看着被吓破了胆的李昶,又看了眼同样面如菜色的儿子,心情很复杂。
“李家郎君受了惊吓,还不把他扶起来。”
李昶在地上蛄蛹着身子,不忘哭哭啼啼地辩解,“我没有害怕,我是被人绊倒的!”
长公主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敷衍地说:“好好好,李家郎君还是快起来吧!”
“扑哧。”
“他说他是被人绊倒的。”
“鬼话啊,谁会信呢?”
在遇到刺杀之后,周围第一次发出了轻快的窃笑声。
“……是何人,要害我。”李昶哭得更惨了。
崔时清有些不忍。
而始作俑者,依旧从容自如地站在她的身边,甚至伴着李昶的哭声,落井下石道:“让他哭上一场也好,省得惊魂不定,夜里难眠。”
崔时清看着血书还好端端留在原处,也有闲心,便问:“你还关心起李昶了?”
“你在意的,我都关心。”纪危舟的嗓音很低,和缓地在耳边响起。
但世间之大,关心的方式也多有不同,不必拘泥于小节。他暗自补充。
今日大事已了,崔时清的心情还算不错,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孔,也顺眼了几分。斜睨着他,没有刻意挑刺。
纪危舟眼中含笑,坦然地任其观赏。
蔡梦期:“……”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谈情说爱!
她捂着耳朵,却盖不住李昶的鬼哭狼嚎,气急败坏下,挽起袖子就把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生生提溜了起来。
蔡梦期怒道:“闭嘴!”
李昶闭嘴。
场子瞬间安静。
寿安长公主淤堵在心口的闷气,都舒畅了不少。
看过热闹、急着想归家的众人,也给了蔡家恶女一个钦佩又赞许的眼神。
——不愧是京都恶霸之一,有魄力啊。
崔时清扫了眼伏趴在粗使嬷嬷身上,失血过多、已没了动静的许悯儿,又想起那个令人不悦的目光,总觉得许悯儿还留了后手。
会是什么?
崔时清四处看了一圈,那股不踏实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行,得走!这鬼地方,不能呆了!
“软软,我们回去吧。”
纪危舟也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低下头,小声说道。
崔时清皱着鼻子,拉着蔡梦期与李昶,默默退至人群之后,只等着寿安长公主发话,立即离开。
“六郎,今日暂且到此,我命人送你们回宫。”长公主神色倦怠。
赵晟真的余光落在地上那张无人问津的血书上,顿了一下,收回视线。
“姑母府中遭了贼子,还须费心归整,不必再为我们忧心。”
“也好。”长公主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又望向围绕在身边的一众亲贵子弟,温声道,“你们也累了,都回吧。”
众人行礼告退,三三两两散开。
长公主扶起还缩在桌下的儿子,恨得不行,但看着许展浑身的狼狈,不免还是怜惜。
“这乱糟糟的一天总算要结束了。”蔡梦期小声抱怨。
李昶擦了擦眼泪,也有了些坚强,抚了抚鬓角上的碎发,问:“可要去拂仙楼?”
蔡梦期不客气道:“你照照镜子,再问。”
“……烦人!”李昶咬着唇。
他们边吵边走,争得脸红脖子粗,一时皆忘了要等身后的挚友。
崔时清想走,心中却还有迟疑。
“无妨。”纪危舟扫了一眼血书,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崔时清的心,落到了实处。指尖不自觉地给了回应,跟随纪危舟离开。
刀光剑影骤然又起,这一次,哭声惨厉,连成一片。
“不要。”
崔时清怔怔然地望着前方,浑身的血液都化作寒冰,在彻骨的冰冷中,甩开了纪危舟,奔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