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深思熟虑,崔时清决定全力支持纪危舟的不务正业。
他喜爱养宠,两尾金鲫鱼自是不够的,鸡皇也给他。日后还可以在宅院里开辟出鸡舍与鱼塘,好令他可以在后院里专心养鸡喂鱼,颐养天年。
他画技出众,除了裙裳以外,首饰冠子也由着他来安排。能者多劳,在收到夏衣图样的同时,崔时清已计划好为他开一家衣裳铺子,好让他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干。
除此之外,酒色亦不可缺。
他的精力太旺盛,也缠人得紧,崔时清可不想在做坏事的时候,还要分出心神来应付他。
一切都准备妥当。
在她严密周到的行程下,崔时清神色倦怠,看着教坊司的歌舞娘子又弹又唱,耳朵嗡嗡作响。
而身边的纪危舟,如吸人精气的狐妖,好似不知疲倦,精神奕奕地饮酒观舞,时不时感慨一声,赞许她挑选歌舞美酒的好品味。
崔时清:“……”
被迫亲手喂了金鲫鱼和山鸡,举着团扇端坐了一个时辰只为入画。正要午歇时,请来的教坊司娘子到了,她又被扒拉起来,撑着沉甸甸的眼皮观美人歌舞。
崔时清又累又气,偏偏全无抵抗之力,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做尽蠢事。
“明日请的是昌黎苑的说书先生吗?”纪危舟一脸兴味地问。
崔时清装聋作哑。
“软软?”纪危舟欺身瞅着她。
好累、好烦,不想说话!
崔时清的眼睛停在婀娜旋舞的舞娘身上,连余光都不曾给他。
纪危舟看着与自己闹别扭的崔时清,偷笑了一声,随之莫名涌起一股烦闷。他顺着崔时清的目光望去,看着衣着华丽的美人,眼神不受控制地冷了下来。
她是我的。
纪危舟伸手揽过他的小女娘,扫了一眼侍立于身侧的桑麻,后者看向有气无力伏趴在郎君肩头的主子,喊停歌舞,领着众人退下。
耳根子得以清净,崔时清也不抗拒纪危舟,靠在他的怀里,眯着眼睛养神。
纪危舟的双眸幽沉地注视着越来越习惯他的女娘子,手掌落在她的后颈上,感受着纤细又脆弱的脖颈,随着轻浅的呼吸,贴在他的掌心起起落落。
他喜欢这样,相依的温暖,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回应、更深入的温度、更紧密的交缠。
双唇印在滑腻绵柔的耳垂上,轻声问:“软软累了?”
这才哪到哪儿?!
崔时清挣扎着撑开眼皮,眼神凶凶地反驳,“我才不累呢!”
“软软真厉害。”纪危舟含住嘴边的软肉,低低笑着。
崔时清肩头微颤,不太高兴地问:“你平日都在用什么汤药进补?”
纪危舟捏了捏她的后颈,忍着笑反问:“软软问这个,是嫌我这几日不够用功了?”
“别让我撕了你的嘴皮子!”崔时清用力捶了他一拳,还是气不过,又道,“遮遮掩掩作什么?还怕我盗走你的方子?!”
纪危舟握着她的拳头,亲了一口,戏谑道:“自然不会!软软见惯了好物,又怎会眼馋我的补汤?”
“……”
很眼馋,却又不能承认的崔时清,只好硬气地回:“来路不明的方子,我可不会用的!”
纪危舟故意迟疑了一下,慢声道:“我用的汤药方子是空晖禅师开的,但想必是入不了你的眼。”
崔时清的声音顿时拔高,“你认识空晖禅师?”
纪危舟淡笑道:“他是老先生的至交。”
空晖禅师不仅是禅宗大师,更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佛医,可惜行踪不定,施医用药皆要讲求缘法,多少世家亲贵费尽心思却是求拜无门,渐渐也就打消了问医的心思。
崔时清眼红得厉害,看着纪危舟没一处顺心的,便恐吓道:“再怎么好的方子也不能乱吃,小心进补过甚,反倒掏空了底子。”
“你说的极对。”
瞅着女娘子绷着严肃的面孔,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纪危舟虚心受教。
崔时清抬起下巴,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双手抱臂傲慢地说:“把方子抄来,我令人替你检查一下有无不妥之处。”
“软软就这般在意我?”纪危舟扬眉问。
崔时清默了默,冷冷笑道:“我可不想嫁与病秧子。”
纪危舟点了点头,“软软是要与我白头偕老的。”
崔时清:“……”
我是要熬死你,改嫁的!
“软软?”纪危舟缠了上来。
崔时清当即一激灵,面露凶相道:“大暑之期,不准你再胡乱进补了!”
纪危舟抱着满怀香软,自然乖觉,“好,皆听你的。”
崔时清的桃花眼还凶巴巴的,声音冷硬地说:“还有……”
纪危舟抢话,“我的汤药方子过会儿就抄,以后就劳累软软替我调理身子了。”
老禅师的补汤方子啊,她要多喝几碗!
崔时清的表情和缓了下来,喜滋滋地歪在纪危舟的怀中,馋得不行。
摩挲着崔时清的背脊,感受到掌下每一寸肌骨在他的抚摸下渐渐松弛,纪危舟的眼中浮起难言的满足。
他弯唇笑着,又道:“至于软软,就由我来照养吧。”
“这怎么能行?”
崔时清可不放心她的九世死敌。
纪危舟拢紧了她,“不放心我?”
是啊!不放心!
崔时清心中满满的怀疑,面上却不显,好声好气地安抚道:“你不知养生之道,不必勉强做这不擅长的事情,有这功夫,不如多画几张衣饰图样吧。”
“为了软软,我什么都可以做的。”纪危舟在崔时清的颈侧印了一个吻,又道,“况且,我与禅师同住数月,也学了些皮毛。”
“不过几月功夫,你就敢给我用药调养了?”崔时清一言难尽地瞅着他。
纪危舟回以自信的笑容,“禅师说我很有天赋。”
崔时清再次强调,“一些皮毛而已!”
纪危舟坚信自己的能力,捧起崔时清的面颊,连亲了几口,又道:“软软且安心。”
“安心不了。”
这厮不会也想掏空她的底子,熬死她吧?崔时清忍着面上的痒意,认真地盯着纪危舟的眼睛,企图寻找他的破绽。
纪危舟故作沉思地顿了一下,开口道:“软软不必害怕。我与禅师时常互通书信,若有不解之处,我就写信问他。”
这靠谱吗?
崔时清觑着他,还有些顾虑。
纪危舟看着略有些松动的戒备,压着微扬的唇线,说道:“前些日子你突犯昏症,我就递了封书信与禅师,请他得空入京为你看诊。这时候,想必他已收到信件了。”
崔时清微张着唇瓣,直勾勾瞅着纪危舟,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一瞬惊喜冲击过心尖,惹得她无措了须臾。回过神来,崔时清压抑着这股雀跃的情绪蔓延外露,沉下心绪,以淡然的口吻应对。
“……你,有心了。但老禅师行医向来是重缘法的,恐怕不会因一封书信就千里而来。”
“他若不来,我便亲自去请。”
纪危舟欺身亲了口香软的唇,迎上氤氲着水泽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欣赏着女娘想要又故作矜持的小表情。
“当真?”
崔时清欢喜的同时,又感到不解。
“当真。”
纪危舟答道,狭长的黑眸染着笑意,望进了桃花眼底。
像是熟练沉稳的猎食者,拥有着无尽的耐心,在张开獠牙前小心隐藏起所有的锋芒,伪装成无害的绵羊交付着他的善意,只等待最佳的时机,扑咬猎物,深入地挖掘与掠夺他的宝藏。
崔时清眨了眨眼睛,一丝怪异的情绪骤然掠过,迅速地消失无痕。她蹙着眉感知着,却怎么也捕捉它。随着光阴移转,她甚至不知自己在找什么,对突如其来的深思亦感到惑然难解。
她抿着唇瓣,把乱飞的思绪拉了回来,继续探究纪危舟本身。这般费尽周折,他在图什么呢?
突然福至心灵,崔时清看着眼前讨好献媚的男子,了然了。
——这厮是被她的美貌迷昏了头啊!也罢,至少在色衰爱驰之前,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你有此心,就依着你来办吧。”
崔时清想通了这点,暂且放下了心中的顾虑,鼓励纪危舟。
“软软想好,把自己交与我了?”纪危舟忽然发问。
崔时清觉得这个问法有些奇怪,但瞅着如常的面色,又觉得他说的也无错,她是要把身体康健之大事托付给空晖禅师的小学徒了。
点了点头,她答:“嗯,交给你了。”
刹那间,京都人心中的姣姣明月散发出如烈日般的炽热,连黑沉的眸子都被夺目的光晕所浸染。
他的傻女娘,他的。
在这个念头下,曾经那些无尽的长夜,都在此刻都变得缥缈淡远,纪危舟第一次感受到了填满胸腔的餍足。他微微吞咽着喉间的痒意,抑制不住发笑的冲动。
他在傻乐什么?
崔时清瞥了一眼纪危舟,想着在空晖禅师的妙手下长寿安康,活得长长久久,便也忍不住想笑。
纪危舟无声地笑看着崔时清,在没有遮挡的相视中,他们凝视着彼此,于目光交汇处交换着那发自心灵、轻飘飘又极其纯粹的愉悦。
真好。
他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