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数月过去,隆冬已至,皑皑白雪覆盖住一切,放眼望去皆是空茫。
将近年关,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住,又待连着两日出大太阳,将路上的雪晒化了许多,本就热闹的街市更是挤的走不了人。
两个姑娘在一户商铺门前停下来,看里面来来往往都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有些个穿着考究的妇人口中说着‘我家夫人’‘我家小姐’等,原是大户人家出门采买的婆子。
抬头看这家门店,且看上联书:“幽梦初醒香满室”下联“芳华入梦情绵长”,横批——梦里香。
“好古怪的名字。”
“又俗又雅。”
正说着,又是三两个姑娘过来说着“就是这儿”就走了进去。
门前的两个姑娘穿着时下流行的衣裳,料子却是普通的,身边各跟着一个仆从,是京都里最寻常不过的小富之家。
“我想起来了,听闻皇城里都用叫香水的物什来熏香,只喷几下水珠出来,就能在衣服上留香许久。”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热闹的都是那几条街,人与人的交际圈是那几个,自上而下的传下来,若有个什么新鲜事很快就能传遍了。
“进去瞧瞧。”
进门便觉温暖如春,二位女子由人侍候着摘下厚斗篷,张望着这近日里人人都要提一嘴的‘梦里香’。
店中来往皆为女子,墙壁四周均是排满了架格,这些架格或是镂空相互贯通,偶有几个做了柜门,门上也是有浮雕彩绘,更有一大排的架格在外做了层琉璃推拉样式的柜门,看着十分新奇漂亮。
架格上摆放着或是陶罐或是琉璃瓶,也是小巧可爱,还有各色鲜花儿插在瓶中。
墙壁旁没有竖起格架的便是安置了宽椅、小桌,软布套了椅子上,坐下便如陷入其中。
周向烛独站在一角落里,瞧着什么都觉着好奇又怕被人瞧去笑话自己,只悄悄打量。
雪水刚化才通了马车,店中却已不少人。
周向烛扫眼望去,多是京都中流之家的姑娘,略有些脸面都不在此。
她看向帘子后面,哪儿有一处楼梯,往上走就是雅间。
店中侍候的都是些十五六岁的丫头,穿着打扮一样,头帽脚袜俱全,说话礼仪无不周到。
周向烛拿起一个小罐子看,听身边跟着主子过来的小丫头说起这些香,如数家珍的显摆,皇后用了什么,贵妃爱用什么,哪些买的好,就像是她亲眼见过,比店里的丫鬟还清楚些。
正说着,她又看见了什么人,起身迎过去。
与周向烛擦身而过时,挤了她一下,险些将手里的小东西给碰掉了去。
正恼怒,一个女侍走来,弯腰说:“可是周姑娘?”
周向烛微微一愣,将店里上下看了一圈,没看见眼熟的,满心疑窦:“有何事?”
“钟公子请姑娘移步楼上。”
她身子微微一僵,往那帘子后面看了一眼,又想到钟易川凶神恶煞的模样,正犹豫。
此时门外走来一男子,以扇遮面,正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沈穆庭。
沈穆庭身后跟着钟易川。
周向烛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直直的盯着钟易川。
钟易川冷淡地扫她一眼。
倒是周向烛,长久的注视引起了沈穆庭的注意,往她这儿看,笑问:“钟兄也惹了桃花债?”
钟易川笑而不语。
这笑仿佛含有某种信号,沈穆庭立刻就明白过来,再看周向烛时眼里含着隐晦的打量。
周向烛察觉到什么,她现在还有机会拒绝。
现在离开,什么事都没有。
她站在那扇门的后面,门帘距她就几丈远,周向烛揪着手帕,迟迟迈不动脚,向前或是向后,她都无法抉择。
“姑娘?”
周向烛猛地惊醒,沈穆庭与钟易川与她擦肩,已被人领了进去。
那女婢还站在她身边。
“我等会儿自己上去,你先走吧。”她往后退了半步。
穿过门厅,来到一院子里,此院子甚奇,外面隆冬大雪,此处却是绿意盎然,各色花草、盆栽无一凋零,再抬头看去,顶上纵横的木架上镶嵌着数块水般透明的琉璃,遮风挡雪又透光,十分稀奇。
沈穆庭停步,指着那东西问:“这是何物?”
前面带路的女侍弓着腰答:“此乃琉璃。”
“琉璃?”沈穆庭细细端详,这一块块琉璃均有窗户大小,且都是清澈透明可见外面朗朗晴空“琉璃易碎,怎么能做砖瓦,莫要混说。”
女侍的腰弯得更低:“不敢诓骗公子,家中主人确说是琉璃。”
站着不远处到郭典一直关注着钟易川两人,见此拉身边到女侍伺候,他拨开众人往那边去。
未语人先笑:“此物确实是琉璃,不过我家主人另加了旁到东西,使其结实了些,并改名为玻璃。”
“玻璃?”沈穆庭细细品读这两个字,又抬头看“不知是哪两个字?”
郭典请他上楼,说:“雅间备有笔墨,请。”
三人踩着木制到楼梯,上了二楼,此处不同与楼下的宽敞大厅,回廊两旁皆是小间,间间相连,却无甬道般闭塞狭窄感,因拆去了大门只拉了珠帘绸布,珠帘半垂,青色绸布半挂在屋头,过往来人只隐约见衣袖飘香,不见帘后是谁。
沈穆庭一上来便闻香气袭人。
楼下也有香,是花开的香气,闻了仿若步入茉莉花园。楼上的香却是各有层次,或暖或凉,走过这条回廊,则如路过春夏秋冬,更有登山望远之感。
郭典带他来了最里的一间:“殿下请。”
沈穆庭入内,见此处大小比酒楼雅间小了一半,却更胜精巧雅致。
进门就见四张硕大粗布包身,又以锦缎、皮毛覆之到椅子上,四张可以缩下整个人的椅子中有一矮桌,黑漆长桌其实不小,但被四张这么大的椅子簇拥在中间便显得格外娇小了。
窗户不以明纸贴上,以所谓‘玻璃’镶嵌,玻璃透明,窗户上又挂又轻纱垂至地板。
房内四分之一处还有一绘着仕女图的三折曲屏,走到屏风后便见靠墙到角落里摆有衣桁。
再说临门旁摆有半人高到描金开花白玉瓷胆瓶,上插五色翎羽,瓶旁再有一书阁,不见一本书,反而摆着些许精致的茶盏。
等等还有些花啊瓶啊到零碎小摆件,将不大的小间装饰的满满当当。
“请。”郭典伸手向屋内那硕大的椅子。
沈穆庭走过去,掠起衣袖,小心坐下,刚坐上去便觉被弹了一下,整个人忽而陷入椅子里,他惊恐地抓住两边扶手,被这从未有过到体验惊着:“这是什么椅子?”
郭典站在他身前不远处,低头答:“此为沙发。”
沈穆庭又在上面弹了弹,觉着甚是有趣,又弹了弹:“云起兄,你也来试一试!”
钟易川不敢在他面前失仪,只坐了一角,沈穆庭又催他整个人坐下去,他亦是一惊:“倒是有趣,”他转向郭典“你家主子别又心裁。”
郭典自然也认出了他,面上却丝毫不露,郭典回以一笑:“公子谬赞了。”
沈穆庭又问:“这沙发是何名堂?为何坐下如此舒适?”
郭典站在两人身前,虽是弓腰低头,但客气而不谄媚,态度谦和而不卑微,娓娓而言:“是我家主子做制,公子若感兴趣,我着人抄画了图纸,送与公子府上。”
沈穆庭仰头笑道:“哈哈哈那便多谢了。”
“不知公子欲购那种香?”郭典从门外女侍手里接过一辆推车,下至四个铁滚轮,上是木制的箱面,黑漆木柜顶上放置有各类瓶罐,都是各色琉璃,扁的圆到,比少女的拳头还要小。
沈穆庭看花了眼,便问:“这是什么?”
郭典从中拿出一个青绿色到小瓶,又从柜子下拿出一块白净到帕子,对着帕子喷了一下,又将帕子挥舞着到沈穆庭钟易川鼻前。
不需要凑近了问,一股松针的清香再鼻尖浮动,但又不似真的松针那般略带苦涩。
“不错。”沈穆庭缓缓点头,伸出手。
郭典将瓶子递到他手里。
沈穆庭看手里的瓶子好似冰雕,能透过水看见自己的掌心。
他捏着瓶子,让里面的香水上下晃动:“好奇巧的玩意儿,难怪能入了母后的眼。”
郭典脑仁一抽,下意识抬头去看这位的真容。
却瞧见钟易川正冷冷的看过来。
膝盖顿时一软,跪在地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脑门结结实实磕在地上。
只听上面漫不经心的笑笑。
“你主子是谁?叫他来见吾。”
郭典脑门上的冷汗直往下滚,一时想苏卿一时想苏蓉。
苏卿是他看着长大的,苏蓉是公主府的大小姐。
两个都他不想说。
“嗯?”
上位者轻轻一声。
他脊梁骨好像被什么压着往下倒。
“回殿下,是公主府。”却是钟易川说出来。
沈穆庭摁了几下喷头,整个房里都是松树的香味,浓烈的让人鼻子痒痒。
沈穆庭挥挥手,将香水瓶子丢在地上。
一声响砸在地上,将郭典吓得一个哆嗦。
“听闻这是从滇池郡那儿做好了运来的?”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些闷,想必是用什么捂住了口鼻。
郭典答:“是。”
沈穆庭笑一声,他没说什么。
听着像是感叹:不愧是长公主的手笔。
“长公主弄这个铺子是要做什么?”
太子殿下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是没力气,可这随意的有些亲切的语气,就像淬毒的钢刀,让被问的人愈发胆寒。
郭典抖着声音:“草民不知,这店铺是苏三姑娘在管。”
既然他认为是长公主开的,公主就是太子的姑姑,苏蓉就是他的妹妹。
一家人的事,总不会闹出什么问题。
郭典吞了口唾沫。
“苏三姑娘?”沈穆庭缓慢地重复。
“蓉蓉会叫你们做卖笑的生意?”
郭典太惊惧了。
他一时没弄明白这位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啊?”
他满头冷汗,颤巍抬头。
骄矜的太子殿下动了动下巴。
郭典回头看去。
朦胧的纱帘旁,站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