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森似乎还在等着我的回答。窗外的风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缝,吹动桌上的纸页,像是时间用它的手翻过了古老书卷里的某一页。我盯着照片里那个仿佛已认识许久的身影,忽然间,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残忍。
喜欢的人吗……脑海里闪过一个穿着单薄白T恤的背影,风吹乱了他亚麻金色的发丝。这是喜欢吗?我想,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摸得着、碰得到的吧。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记得他的气味,知道他的温度,就算不抬头,也能感受到他在身边的气息。喜欢一个人,不能只是隔着泛黄的书信,只言片语的诗词,一张刹那的照片……如果无法触摸、无法拥抱、甚至无法见面,即使喜欢,是否也是无处安放?他也是如此吗。
我没有给家森一个答复。
“家森,你真的要去美国找她吗……”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嗓音轻得仿佛要被夜风带走。
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在确认我的情绪。他轻轻地点头:“嗯,今晚就启程。”
“那种……” 我低声道,心里却好像在问自己,“看不到、摸不到的感觉......很煎熬吧。”
家森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仿佛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某个遥远的片段。
“你说,为什么玉枝想要留在那里呢?” 我想知道答案。或许,我更想知道的是,是什么让人决定要留下,或者离开?
家森沉默了一瞬,嗓音低沉而轻缓:“我想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停了一下,缓缓道:“她在信里说,她接触了一些翻译的工作后,决定开始自己翻译文学书籍的计划。她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国内的孩子、青年、大人都没有机会读到……她想让这些文字被看见。她在那里有很多很好的老师和包容的环境可以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
我垂下眼睛,刻意不看着他的方向。“可是,翻译书籍,在上海应该也可以做吧,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那么远的地方?”
家森轻轻笑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遥远的温柔。
“玉枝她……一直想要活的更自由。” 他轻声道:“她去了美国后,才在信里告诉我,她被锁在家中的那半年时间,想了很多。她说,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无法呼吸,甚至……曾经为了反抗,她绝食过,伤害过自己。”
我的心狠狠一紧。
“可是没有人听见。”家森的声音平静得像夜色里流动的湖面,“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已经被安排好了一切,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
“她是被推着往前走的,而不是她自己去选择的。所以……当她终于得到了选择的机会,便不会回头。”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那她也会害怕吗?” 我问道,嗓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她当然会害怕。” 家森轻轻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色,像是看见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她在信里和我说,她在异国的深夜里,也曾想过回家。”他的声音像风吹过水面,带着微不可闻的起伏。“她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她也害怕未来,害怕自己终究无法成为想成为的人。”
我低下头,像是几乎有点堵气的说,“可是,她还是决定留下了。”
家森的目光落回我的身上,像是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
“她知道,有得必有失。”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道落在湖面的涟漪,“但她愿意承受失去。她知道,未来可能充满遗憾,但她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会坚持下去的人。”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微微发紧。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窗外的风掀动窗帘,投下晃动的影子。我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他,声音很轻,却透着某种的犹豫——
“但是,她也愿意承受,在生活中失去你吗……”
这一刻我或许也是冷酷的。我并不想质疑玉枝,也不想伤害家森的信念,但我很为他感到不甘。如果得失是必然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愿意失去他?我不想让他变成那个被留在原地的人,那个只能在回忆里独自徘徊的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在下一刻顿住了。他的沉默让我心里涌起一丝不忍,但同时,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口轻轻地翻涌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发涩:“……我不知道。”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复杂情绪的交汇。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船票的边缘,像是在寻找答案。“她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 他的声音很低,“但如果这是她的选择,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拦,只是......”
他说得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但我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某种无声的妥协。我心里猛地一沉。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夜色里消散的叹息。“只是我知道,我现在去找她,也是听从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眼神深深地落在我身上,像是某种无声的请求,也像是某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我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他愿意为了这场无声的执念,亲自走向那个未知。即使那个未知,可能是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