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安魂曲 第35章 十月16 戴米恩

体育馆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庞大。

我上一次踏进这里，还是大一刚入学时和莉娅一起来看球赛。那时候，我们只能坐在远离赛场的观众席，氛围虽热烈，却始终隔着一层距离。而这一次，仗着莉娅的关系，我坐进了本校学生专区。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比其他地方更热烈几分。

周围是穿着学校球服、戴着夸张高帽、脸上涂满绿色颜料的学生，周围的看台上，也随处可见绿色与金色交织的旗帜在夕阳中飘扬。学校的鼓号乐队整齐列队，激昂的铜管声与鼓点震动着整片草坪。大屏幕上轮播着球员们的介绍短片，而当学校的吉祥物挥舞着双手跑出来，整个体育馆几乎沸腾到了临界点。

在这样的喧嚣里，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七零八落，仿佛自己也沉入这片躁动的海洋。

当校队戴着金色头盔奔跑出场的瞬间，空气像是被点燃了，狂热的人群在身旁翻涌，歌声此起彼伏，欢呼、呐喊、掌声混杂成了一片浪潮。我站在莉娅的左侧，戴米恩则在我的左侧，座位紧凑，我们的手臂偶尔会无意间碰到，彼此下意识地点头示歉，带着一丝拘谨的礼貌。

比赛开始。

随着橄榄球高高抛起，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而后一瞬间又被彻底引爆。周围的观众随着球员的冲撞、奔跑、对抗起伏跌宕，欢呼声与惋惜声交替而起。

老实说，我并不太懂橄榄球的规则，但并不妨碍我感受到场上的热情。每当校队进球，学生们便自发地齐声唱起歌谣，而安德鲁他们甚至组成了一队，每得几分，就把朋友抛向空中几次，仿佛也想借此分享球员的汗水与荣耀。

我跟着他们一起拍手欢呼，但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身侧的戴米恩身上。他和所有人一样紧盯着赛场，但神情却带着一种不同于旁人的专注——当球员们冲向得分线时，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成拳，身体微微向前倾，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某种单纯的紧张感。在这片沸腾的喧嚣里，他看上去，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半场休息。

太阳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之下，体育馆四周的灯光亮起，空气中的寒意比下午更重了一些。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鼻尖被冷风激得有些发酸，忍不住轻轻打了两个喷嚏。

“你冷吗？”戴米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侧过身，刻意和我保持着一点距离，却又不至于显得过分客套。

“没事儿，没事儿的。”我赶忙摆了摆手。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像是做了某种再自然不过的决定般，直接脱下了身上的连帽衫，递向我。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我愣住了。连帽衫一褪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手臂在昏黄光线下显出结实而流畅的轮廓，青筋沿着腕侧隐约浮起。我慌忙别开视线，心跳敲得毫无道理，慌慌地摇着头：“真的不用了，你会冷的……”

然而，话音未落，人群突然猛地一阵推搡——校队再度进球，欢呼声瞬间炸裂开来，我被莉娅一把拽得晃了一下，那件外套顺势落进了我的怀里。

他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离他这么近时，我才注意到，他笑起来时，左侧露出一颗细白的虎牙，像一颗藏在山野间的小星辰，不经意地从云层中浮现：“你拿着吧，没关系。”

我捏了捏手里的衣服，最终还是低声道了谢，轻轻地套上。带着阳光味道的棉布，还残留着身上的一点温度。衣服表面粘着几根金色的犬毛，袖子有些过长，我把手指缩进袖口里，悄悄地握紧了一点。

后半场开始。

比赛陷入白热化，两支球队你来我往，分数交替上升，直到最后五分钟，两队的分数不偏不倚地拉平，而校队正好拿到了进攻机会。整个球场仿佛绷紧了一根弦，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绿茵场上。莉娅揪着我的手臂，踮起脚张望，安德鲁和他的朋友们已经摩拳擦掌，紧张地低语着什么。

最后一刻，一个明星球员猛地冲破防线，如同一只豹子般疾驰而出，避开所有阻拦，朝着得分线狂奔而去——

“进球了——！！”

广播里的声音响彻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

欢呼声瞬间炸裂，像是雷鸣一般席卷四方，整座体育馆沸腾成一片金绿色的海洋。有人激动地大笑，有人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还有人竟然哭了出来。

我看着莉娅跳起来抱住安德鲁，把头埋进他的胸口，连后脑勺都透着几分兴奋的雀跃。

戴米恩举起手，向我示意击掌。我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反应过来后才匆忙地和他轻轻碰了一下掌。他的手心有点凉，我不禁又想起，他的衣服正披在我身上呢。心里又浮起许多歉意。

比赛结束，校园里弥漫着胜利的余韵。人群缓缓向出口涌去，夜空挂起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卡夫卡似乎已经玩累了，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副走不动的样子。戴米恩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把它抱了起来。金毛足足有半个人那么大，他走得小心翼翼，像是在护送某个贵重的乘客。

我正想把衣服还给他，话刚出口，他却摇了摇头：“下次见面，再还吧。”

他稍稍侧了侧身子，像是要转身离开，却又停了下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几乎是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而且，和你的蝴蝶结配在一起......很可爱。”

夜风轻轻拂过，我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下巴触碰到柔软的布料。

我抬头看着他怀里的卡夫卡，小狗正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呼吸平稳。

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我把自己整个人扔进椅子里，疲惫感一点点浮了上来，今天的一切都很新鲜有趣，可对于社交能量有限的我来说，这一天的热闹已经过载。说了太多话，笑了太多次，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疼。我望着窗外的夜色，脑海里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直到不由自主地，我拿起了手机。

我点进了他的主页，封面是一片星空，简介里写着：“hic sunt dracones.”（此处有龙。）

照片墙上，全部都是他旅途中的随手记录。教堂飞檐的一角、许愿池前投币的剪影、罗马柱断裂的纹路、摆满郁金香的街角花店、咖啡桌上当天的报纸……偶尔有几张他和卡夫卡的合影，还有几张高中时和朋友聚会的照片。

我轻声重复着那句拉丁文，侧过头，目光落在椅背上那件连帽衫上。捏了捏衣角，柔软的布料在手掌里微微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