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身子的温度像刚被炙烤后的烙铁,白瓷地潮得发凉,又转瞬被她的体温蒸熟,咸咸腻腻地糊在露出的半截胳膊。
宋沥的神经本就不甚清晰,适才亢奋过头的状态早已退潮,她无意识张嘴呼吸着,眼尾红得发烫,仿佛下一刻血就要溢出来。
后背因着接连雨天始终不见好,如今冰火两重奏的境况下,宋沥的意识异常迟缓,疼,细细密密的疼,自她的后背扩散开。
但也靠着这份疼痛,让她混沌的意识终于分出来一点清明,宋沥睁开眼,眸色深而晦涩,她伸出手拽住大理石桌案想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使不上劲,尝试了两次都以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告终。
尾椎骨传来剧烈的疼痛,白瓷面适时发闷厚的声响,宋沥气喘吁吁。
额角的青筋直跳,厨房的灯早就被关了,只剩下窗外一点朦胧的灰暗传递出一点点光芒。
她颤抖着,拿起手捂住脸,似是要挡住喉头的呜咽,窗外台风依旧猛烈,呼啸而过。
汗水将她的后背彻底打湿,宋沥像以往发生的每一次一样。缄默,无为,等待躯体化的颤抖和脱力离她而去。
她再一次站起来,影子摇摇晃晃地被拉得很长,变成上世纪旧瓦顶挂着的灯,大风只一吹,就会咿呀咿呀地左摇右晃。
回到房间的时候,宋沥已经分不太清眼前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形状了,白光、不同颜色的色块在她的瞳孔里。
依照着习惯和记忆强行冲了个澡,她只感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推开门发现苏霁在窗台边抽烟。
她已经很久没抽烟了,重操旧业的第一要义就是保护嗓子,宋沥也很久没见她碰辛辣烟酒一类的东西。
女人抽烟是一个很性感的动作,特别是见到苏霁的第一眼,她就无比认同这个说法。
或许是发烧了,宋沥久违地早早入睡,神志不清半梦半醒间,苏霁手上的烟影影绰绰,只剩一点猩红烙进她的脑子里。
或许,意识还要更不清醒一点,在她眯着眼的空隙里,她见苏霁似乎向她走来,身姿曼妙,就像梦境一样。
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分泌的泪花将苏霁的身子打得婆娑斑斓,热意又一次涌上时,好像有什么冰凉的物品触碰到她的额头。
好迷幻,好朦胧,苏霁的手轻轻地从她滚烫的皮肤上划过。台风怒号着,两人的面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晦暗涌动着,像是终于又一次,回忆起她们对峙的第一夜。
……
那时候她们都在合兴,小县城半大点地,至今依旧保留着上世纪审美遗风。
街头巷尾都被咸咸涩涩的奶酪堵着,红墙皮被磕碰得脓水颤颤。
宋沥到合兴的第一夜便被夏虞拉去聚餐,月亮低低地悬挂在天上,青光迷蒙,只三言两语的功夫就宋沥便把话题推到苏霁身上。
夏虞朋友见她感兴趣,便也得了劲,继续说起苏霁来。
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不知今夕何夕。
“人苏霁那可叫一个风光无限......”时间似是静了,窗上那青光月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现在?现在谁说得准她,连戏都不唱了。”
太阳的余温把青月融了,一阵又一阵热浪滚滚而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了一阵风,刮得人脸生疼,又燥又闷,宋沥寻了个由头溜走。
把人讲得神乎其神,结果一下楼就能碰见。
宋沥笑得散漫,盯着巷子口被堵着的女人。
她身形修长,翠蓝裙摆一晃一晃,臂膀像是覆了捧孤矜的霜雪。
衬得身前那一杵破布条手上的红玫瑰都廉价得像拼多多九块九批发。
破布条的脸也像是批发的,说话坑坑洼洼:“苏霁,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女人淡淡抬眼,嗓子也霜霜雪雪:“不能。”
破布条却像是被点了穴,两眼一闭就开始念起又长又臭的爱情酸诗。
反观对面的苏霁看上去就愈发不尽人意,冷静得不像自己在被人围堵告白。
哇,好冷淡哦。
宋沥靠在墙角,用嘴吹了个清嘹的哨音。
破布条像是没想到这偏僻巷口都能碰上看戏的人,一听到声就炸了,丢下玫瑰花逃了个无影无踪。
苏霁穿过冗长的巷道和她对视,劲风掀起一阵狂啸。
她早在宋沥没发现自己的时候就看见她了,面上的冷戾与傲慢就像额心那一点红痣,太狂放。
苏霁没开口说一句话,只静静地和她对视,惊雷就噼里啪啦在交汇的一瞬间炸响。
她走得毫不留情,那扇翠蓝的蝶翼薄薄地消失了。
宋沥顿了顿,只身跟上前,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黄翡戒,丝丝缕缕的凉意追上心尖,又迅速被火灼。
幽蓝的灯光忽明忽灭,射灯来回逡巡视察领地,冰块击打玻璃杯弹出泠泠声响,她径直走到复古式木质吧台前。
调酒师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余光瞥见来人抬眼笑。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与来人对视上的那一刻,她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正在说话受到丝毫影响,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只听一声闷响,琥珀色的液体在切割整齐的冰块映衬下清透异常。
调酒师将其推到宋沥面前。
宋沥笑将这杯威士忌送入口中,辛辣醇厚,自喉头流连,烫得人目眩神晕,淡淡的小麦香与烟熏味在她的唇齿停留,烈得身体微颤,脖颈上扬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许是刚刚喝了口酒,她嘴唇被润得发亮,却直勾勾地看向调酒师,唇瓣一张一合,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你看到苏霁了吗?我在找她”
她眼眸清冽,却有如一潭深泉,幽深晦暗,像是在无声引诱着什么。
调酒师像是被摄了魂一般脱口而出:“右手边直走,有间休息室。”
宋沥道谢后便照着调酒师的指示继续向前走。
人头涌动,她一眼便看到窝在角落吞云吐雾的苏霁。
灰蒙蒙,雾蒙蒙,冰肌玉骨摇人心。
宋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同她对视,不同于酒吧混杂着烟酒的气味,她周身似是浮动着稍许不同的冷香。
苏霁颤了颤纤长的睫,簌簌抖落下半片碎裂的光影,只一抬眸,便悄无声息地对上了宋沥的眼。
深邃,像蛰伏的野兽不疾不徐地释放着眼底的侵略性,彼时她并不明白这种几近晦暗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苏霁将目光下移,她们不再隔着巷口,只需垂眸就能仔细打量。
她蹲在自己的身前,略低的体位使得她能够更好地观察。背脊紧实,线条流畅,她似乎白得有些透明了……倒显得她的脸变得异常遥远——尽管此时此刻,她们近在咫尺。
那张脸倒是长得异常妖艳,眼尾含着压不住的潋滟芳华。骨相极其优越,如同希腊神话中能引诱一切罪恶的潘多拉,可那一点红印不偏不倚正在眉心,直直为她添上悲悯,神韵骤现。
饶是苏霁都不由得怔了片刻,迅速回神的间隙,女人又向她凑近,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
红润的嘴唇像是熟透的樱桃,鲜艳,饱满。吐息间那股淡淡的香味又从她的身上向苏霁涌动,她眼尾含着笑,氤氲缱绻:
“你好,请问能借根烟吗?”
苏霁看着女人,思索片刻,一手将烟碾进烟灰缸,另一只手抽出来根烟递给她。
她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的神色激得宋沥心底的焰火腾腾。
按耐下心里的不屑,宋沥把玩着手里那根江南韵,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裤袋里的打火机,却又装模作样地提了两下。
抬起头似是有些无奈地对面前的女人笑了:“看来还得向你借个火。”
苏霁挑眉:“那怎么办,我的打火机刚好用完。”
宋沥耸了耸肩,抬眼看她,灯光影影绰绰,嘴角一点梨涡隐隐,“看来只能去找人借一个了。”
她站起身来,向休息室另一旁的台球桌走去,拍了拍正在打台球的其中一人,两人低语着什么。
苏霁没有开口说话,只冷淡地瞥了一眼,又靠回沙发椅背。
宋沥身形颀长,特别是在合兴这种南方,便显得尤为突出。
清清瘦瘦地站在那里,周边的男人都被显得臃肿矮胖,不及她分毫。
有人见宋沥相貌出众,气质也矜贵,听她说是来借打火机的,便顿时笑道:
“美女,我的打火机可不是那么好借的,你会台球吗?要不……比一比?”
宋沥颔首,“行,怎么玩。”
“简单,桌上还剩下五个球,我们谁先清台,谁就赢,”男人顿了顿,“你赢了,我就把我打火机借你,要是我赢了,给个联系方式?”
“行,”宋沥勾唇,“谁先?”
男人似乎对自己的技术充满信心,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宋沥走到台边拿起巧克擦了擦杆,随后压下身,放低手架,姿态散漫,动作却麻利,只见她快拉快出,挑了个凌厉的角度,开局便炸了清。
台球相互碰撞的声响霎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只见拿杆少女神色沉静,对于这种情况毫不意外。
眼见台上不过片刻,便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白球停在油绿的台泥之上,宋沥微微一笑,扬起尖尖的下巴。
“胜利,属于我了。”
她嗓音清冷,懒洋洋地拉着调,语气里满是恣睢。
男人见她真有几分实力,便将打火机一抛,划出道幽冷的弧光。
宋沥抬手接下,扬了扬手中的打火机,转身向不远处的苏霁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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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鱼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