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起来被窝里已经冰凉了。她一只手艰难的捶了几下肩胛骨,南方冬天的湿冷真是要命,骨头着了风邪动一下就生疼。
她把热水袋里的水倒出来洗了脸。
炉子在舅妈的屋子,她这间背阴对着风口,白天还好些,夜里太冷了,没有热水袋根本睡不着,但到后半夜也凉了。
她醒的时候舅妈还没起来,不能用炉子,热水袋里的水虽然也是凉的,但总比水缸里的好一些。
收拾完她坐在床上嚼起又干又硬又凉的黑面干粮,灌下去一大口凉水。
王佳芝觉得餐冰卧雪大概就是这样的。这样冷的环境她并不太觉出饿来,但也不敢不吃东西,怕像上一次一样晕倒。
今天不是领救济米的日子,不用半夜起来去排队,她总算能晚起一会儿。
王佳芝收拾完,拿着书本轻手轻脚的出去上学。
周旻霖、小双和温润泽都没有复学。一年前周旻霖来信说要结婚了,寄了结婚照来。
信上说:要是你能来就好了。
新娘很美,是那种娴雅端庄的气质。
周旻霖信上说从来没想到自己的爱情来得这样闪电,一见钟情,交往了三个月,两人的感情已经不可收拾,非要结婚不可了。
周旻霖讲:好可怕是不是,其实认识她才几天,我就觉得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了。
王佳芝写道:这样浪漫的一眼万年,可惜没法再演戏了,要不然一定要你自编自导自演才行。
周旻霖回信道:想起往昔,大有天上人间之感。山河破碎,哀鸿遍野,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王佳芝读完也百感交集。
小双和温润泽回去后很快就结了婚。
小双寄来结婚照,信里道:原本并没有那么着急结婚,但回来后见世事如此的风雨飘摇,变化无常,总怕会失去。
王佳芝太懂得那种感觉。可是现在她能抓住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自己一无所有,也好,不用担心她死了有人会伤心。
《金瓶梅》里李瓶儿的孩子死后被埋在嫡母的墓旁边,希望他到了阴间也有母亲疼。
王佳芝有时候想起如果死后能见到妈妈,那死也并不可怕,要比活着好。但现在她倒希望人死后没有魂灵,要是她母亲在天有灵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该多伤心啊。
王佳芝看着照片里小双、周旻霖妻子穿婚纱的样子,曾经她也想过有一天会结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放学回去舅妈照旧和人打牌,她去厨房见什么都没有剩下,从橱柜里拿出一小罐腌萝卜。
早饭中饭都是黑馒头或者救济米熬的冷粥,舅妈会在她回来之前吃完饭,她剩什么她吃什么。不过现在物资短缺,舅妈一般什么都不会剩下,晚饭还是黑馒头配腌萝卜,但腌萝卜也不能多吃,她只能吃一点。
收拾了厨房,听舅妈喊道:“把窗帘被单洗了。”
“好。”
她没办法搬出去住,现在活着都难,不可能租得起房子。
王佳芝端着大木盆下楼,又去弄堂口提了两桶水来,提完水她弯着腰呼哧呼哧喘着气。
水太凉了,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投水又要去提两桶水来。这窗帘吸了水非常沉重,等终于把它拧干王佳芝差一点晕过去。
她又冷又饿,整个人虚飘飘的,好容易终于收拾完躺在冰凉的床上一时起不来。
她舅妈对牌友道:“懒得要死,才几点就躺下了。”
王佳芝心里道:“也不知道外婆家是怎么回事,女儿喜欢嫁禽兽,儿子喜欢娶禽兽。”
王佳芝被冻醒了,见还不到九点钟。舅妈屋子里已经熄了灯,这下就不能用炉子烧水灌暖水袋了。
她舅妈平时从来没这么早睡过,王佳芝知道是故意报复她洗完窗帘就休息。
她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反倒笑起来。
心里道:“还能怎么样呢,最坏就去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半夜冻得她起来搓自己冰凉的脚,这一夜怎么过。快三点钟,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出门排队领米,睡不着也无所谓了。
王佳芝暖着脚,见月光照进来在墙上留下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望着那影子,心里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很狼狈,可我有什么办法。”
她总是想他现在在干什么,现在真的是咫尺天涯。
但又觉得好笑,好像自己对他很重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