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有自信。”朝暮摩挲着刀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比如你为什么是个无相魔?”
“那是什么?”阿草的茫然不像装的。
约兰达带着他们进入诊室:“阿草先生,我们只是做一次记忆回想,没有必要上升到‘处理’二字。我的诊断结果也没有权威到能当作判决书的程度,毕竟记忆植入和容貌更改的技术经过迭代已经能以假乱真了。”
约兰达挥舞法杖,一段第一人称视角的记忆浮现在桌面上,像是在脑后架了台笨重的摄像机,只能看见镜头前的一点东西。记忆的拥有者在魔法学院上课,面前是女同学的后脑勺和举着魔药的白胡子老教授,女同学头饰上的郁金香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细节。
“这是最早的记忆植入技术,是不是像纪录片一样?技术老旧、固定视角、没有情绪波动,一眼能看出是假的。真实记忆是多角度带有情感的,情感丰富且矛盾,贴合记忆拥有者的性格。”
朝暮感兴趣地问:“现在的技术呢?”
她在潘德莫看见的阿草记忆情感很丰富,不做人的破罐子破摔、儿时的痛苦、对奴隶制的恨意、不管不顾的浑劲、天生的无法泯灭的善良和被她买走时的快乐都混在一起,真实到不能更真实。
“现在的技术也无法提取记忆拥有者情感。”约兰达实事求是,“但不少记忆术士会在提取过程中模拟拥有者的感情,用自己的感情加工记忆,比如这样。”
约兰达再次挥舞法杖,死水般的画面突然活动起来,依旧是第一人称视角,微微向下瞟,左手藏在桌肚里,攥着一颗半融化的巧克力,视线又向上瞟,老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左手赶紧抓住巧克力塞进嘴里。
一时间,巧克力的甜味、前排女同学郁金香头饰的香味、讲台上魔药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记忆拥有者边享受甜甜的巧克力,边回味在古板教授眼皮子底下偷吃的喜悦,边被香臭混合的味道熏得掩住口鼻。
“太真实了,谁能想到这是假的!”朝暮感叹。
阿草不高兴:“那么你们记忆术士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反正假的和真的看着也没区别。”
“并非如此。”约兰达没有丝毫不悦,“记忆术士只能根据短短的片段揣测拥有者当时的心境,模拟出感情。实际上,真正记忆中的感情和植入记忆是完全相反的。这是一位校园霸凌案的受害者,她吃的巧克力是前排女生给的‘解药’,女生一直控制她,声称不听话就不给解药,她最终自杀了。”
阿草沉默片刻才问:“后来呢?皇家法院有没有给她找回公道?”
“人已经死了,没有用的。”约兰达垂下眼帘,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迹相当明显,三道细纹苦涩且深刻。
“她是……”
“我女儿。”
阿草不知道说什么好,约兰达很快岔开话题:“所以判断记忆是不是植入的最好方式,就是拿事件亲历人的记忆作对比,如果记忆是植入的,和真记忆放在一起看肯定会露馅。”
约兰达拉开一个双人座治疗椅,示意他们躺在上面,又给他们戴上头盔形状的监测仪器。
阿草自然地想去牵旁边人的手,被躲开了。
“不是通过身体接触的方法触发。”约兰达说,“我会帮助你们一起回忆相同时间点的经历,让你们的记忆联通,准备好了吗?”
蓝眼的记忆术士举起法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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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辞暮买回阿草的第二周就把他带去秘密基地。
阿草前一天晚上得知要去秘密基地,激动得没睡好觉,结果一到基地就傻眼。
“就是这里?”
“对。”
所谓的秘密基地不过是一个地下储藏室一样的小空间,凄辞暮问:“我挖的,厉害吧?”
“那确实挺厉害的。”阿草诚心诚意地说。
黄金城连地基都是黄金,不过是纯度不高的沙金,凄辞暮靠能力直接熔化的部分不多,她挥着铲子凿子边熔边挖,不知道挖了多少个晚上。
“更厉害的是,这里能连上外面的网。”凄辞暮递给阿草一部终端机,“宫殿里的网连上也不敢随便玩,丹玛斯天天盯着后台记录,随时准备告状。”
“变/态吸血鬼!”阿草大声说。
“变/态吸血鬼!”凄辞暮模仿语气复述,连声音都变粗了,听上去和阿草一模一样。
“有什么不能让丹玛斯看见的好玩的东西?”
“我在一个绿油油的网站上看过一篇小说。”凄辞暮还没说出小说名字就开始笑,“哈哈哈哈叫替身重生:三角形霸总的……不行了我说不出口……”
“什么好东西?给我鉴赏一下。”阿草抱着终端机边看边狂笑,他还要大声朗诵,“那一天,她喘/息着,边用尖角戳我的边,边命令我不许把对角朝向她。”
他注视着凄辞暮的眼睛,深情模仿:“你是宛宛,我才是卿。”
两个人笑着倒在地毯上,然后凄辞暮向阿草展示她的军/火/库。
“最新款全息游戏头盔,和万化维度合作的,加载了十八剑仙的全部数据,不用费力修炼也能体验做剑仙。”她介绍,“刚出来让晓晓帮我买了,但没法偷渡进宫,一直在她那里放着,前几天才拿过来。”
“晓晓也知道秘密基地?”阿草突然问。
“不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问一问。”阿草含糊回答,他不喜欢凄毓晓,虽然才见过一面,但他总觉得殿下的这位妹妹有点茶茶的。
几天前的晚上,凄辞暮把晓晓召进宫,说是和同龄人交流学业,其实是想和妹妹一起玩新买的小狗。丹玛斯竟然没找借口阻止,阿草的狗乐园第一次来了客人。
晓晓抱着阿草一顿猛揉,摸到肚皮时,她问:“殿下,小公狗是不是要做绝育呀?我认识靠谱的兽医——呀啊啊啊!”
“保护殿下!”丹玛斯带着一群人破门而入。
凄辞暮赶紧解释:“阿草叫了一声,把晓晓吓到了,没事,散了吧。”
“对不起,殿下,是我太胆小了。”晓晓快哭了,“阿草没做错什么,它只是叫了一声,我就尖叫出声。”
然后晓晓真的哭了出来:“呜呜呜……我胆子这么小,没有姐姐可怎么办呀?真想天天都和姐姐呆在一起!”
“你讨厌晓晓?”秘密基地中,凄辞暮敏锐察觉到阿草的情绪。
她解释:“晓晓这么说无非是想把身边人介绍给我,我不会把你带去绝育的。”
阿草蹲在地毯上,由凄辞暮给他戴头盔,他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有点失真:“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凄辞暮思考一会,恍然大悟,“难道因为她摸你肚皮?”
凄辞暮一点也没客气,把阿草四脚朝天按在地毯上疯狂揉搓:“你肚皮还摸不得了?”
两个人再次笑着倒在地毯上,头盔歪在一旁。
“把你先介绍给晓晓是有原因的。”凄辞暮说,“晓晓只要来宫里一次,回去会把吃过的见过的玩过的全大肆宣扬一遍,所有人都将知道你是我养的小狗,我以后好带你出去。”
“我当时不如直接咬她一口。”阿草翻着肚皮说,“坏脾气传出去,没人敢再提绝育的事。”
“真咬她,丹玛斯先把你绝育了。”
“你要带我去做什么?”阿草用毛茸茸的温热肚皮贴紧她的小腿。
“去咬人。”
“……给丹玛斯绝育我的机会?”
“当!”一声巨响突然从秘密基地的入口处传来,两个人一起冲过去看。
“当!”又是一声。
阿草望着脚下的深渊,后退一步:“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下面是什么呀?”
所谓的秘密基地建在宫殿边缘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中,凄辞暮在离地面30米左右的坑壁上挖出一个洞,洞里用黄金加固一遍,洞门拿幻象符一掩,就叫它秘密基地。其实一点也不秘密,更算不上什么基地,比狗窝大不了多少。
阿草打开终端机的手电功能向下照,根本照不透黑暗。
“别照了。”凄辞暮把终端机从阿草嘴里拿出来,“我之前一时兴起,向下飞了两个小时都没到底,差点赶不回来。”
阿草吓一大跳:“两个小时!”
夜晚一来一回共四个小时,公主殿下白天还要学一堆难啃的课程,什么国家之治、宏观经济学、维度地理学,学完这些继续练剑,比格犬阿草很佩服她的精力。
“咔嚓咔嚓咔嚓——”细密的、刺耳的声音替代当当声,回荡在深坑中,凄辞暮和阿草面面相觑。
“老鼠吗?”凄辞暮疑惑,“和晓晓养的仓鼠啃坚果时的声音差不多。”
阿草的大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听了一会,直到那声音微弱下去。
“殿下。”他抬头喊。
“怎么了?”
“我们放一根绳子下去吧。”
“你怀疑下面有人?”凄辞暮抿了抿嘴唇,“有人也爬不上来——”
“就当是我的请求,殿下!”阿草打断她,“不用太长的绳子,只要有一根。”
“好吧。”凄辞暮妥协了。
她用能力穿梭回宫殿的仓库拿了根粗麻绳,一端牢牢绑在秘密基地里,另一端垂落进深坑的黑暗中。
然后他们回去继续玩全息游戏,直到凄辞暮累得睁不开眼睛:“回去睡觉了,阿草。”
临走前,阿草忍不住向深坑中看。
只有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