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僧被迫营业 第41章 四十一

四个月后。

和旧市隔了四五个时区的新市早早进入了夏天，还未到五月，气温已飙到了近三十度，街上草木疯长，繁花争先恐后地盛开。

千年飓风已经过去一年，过去三百多个日夜对大多数人来说一生难忘，经历过战火纷飞和生离死别，所有人对现在的生活都感到知足。

虽然物资和生活水平还没回到一年前，但各个地区的政府终于达成了暂时的停火协议，大家一致同意休战，努力发展经济，不再互相抢夺地盘。

几个受损没那么严重的地区被划做经济发展试点区，在那里，一些凋零已久的产业被陆续扶持起来。

一个叫做BLBR的科技公司抓住了风口，短短的几个月，从一个小微初创企业，做大做强到了有几百个雇员的中型公司。

在公司成立的第一个月，一个叫做王小琪的人成为了这里的一名程序员。

和以前一样，她很不起眼，其貌不扬，永远一身素净衣服，走在人堆里，没有人会对她多加注意。

在公司时，她鲜少和人讲话，终日只是坐在电脑屏幕前，眼镜片反射出的页面上，永远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底的代码。

当然，来得时间久了，总有人主动破冰。

此时，小琪的工作聊天软件叮咚响了两声，点开一看，是同事灰灰发来的私信。

灰灰是个波兰人，千年飓风前已经在原公司做到了管理层，可是现在由于时局变动，他不得不重新开始。

“效七，中午出去吃饭吗？”

灰灰的头像是一张大头照，照片上，穿着灰色衬衣的他笑得很灿烂。

小琪快速敲下一行字：“不了，今天带饭了。”

“:(”灰灰发来一个伤心的表情。

小琪抬起头——隔着几个工位的灰灰今天又是一身灰衣灰裤。

她抿嘴笑了笑，噼里啪啦打道：

“怎么，又需要我帮你看代码吗？”

灰灰很快回复：“很不幸，确实如此。”

小琪想了想，清脆地敲下一句：“好吧，那我们中午出去吃饭。”

没过多久，灰灰和小琪在楼下的一家三明治店汇合。

各自买完饭后，还没找地方坐下，灰灰便迫不及待地说：

“效七，你知道吗，我们项目今晚就deadline了！！！”

小琪哈哈干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灰灰总是很激动，好像每一句话都自带感叹号，“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小琪坐了下来，从一旁哗哗抽出几张面巾纸，“那我回去帮你看看。”

“诶！”灰灰再次激动了，“要不我现在就把代码给你讲讲——有几行代码，我怎么也跑不动！”

“嗯，那你说来听听。”小琪晃了晃手中的冰可乐，冰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于是灰灰就从代码的第一行开始讲起，一路说到了第1087行，整个过程犹如一个怎么也完结不了四处都是坑的故事。

“嗯……”小琪不停地附和，试图跟上他四处漏风的逻辑，但最终只能把演技发挥到极致，假装完全get到了灰灰的叙述。

当她把最后一块三明治放进嘴里，灰灰睁大眼睛问道：“所以，怎么样，你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小琪咕咚咕咚吸了几口可乐，含含混混地答道：“有一些初步的想法，呃，我回去帮你看看。”

灰灰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就知道！找你一定没错！”

灰灰和桌子的热情击掌引来了邻座人的侧目，但他好像似乎没有注意，合不拢嘴地微笑着，全方位展示了他洁白的大牙。

就在小琪擦嘴准备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灰灰突然说道：“对了，你知道我们最近又在面试人吗？”

“哦？”小琪漫不经心地应道。

“嗯，我们组又要来人了，听说有一个人已经到了终面。”

“哦？”小琪这下才终于引起警觉，竖起耳朵。

进到终面后，候选人要和在职员工进行面试。

这说明，她和灰灰很有可能会被拉去当面试官。

可她不想被拉去做苦力。

而且，对她来说，多认识一个人，意味着多一丝风险。

灰灰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神色中的细微异样，继续手舞足蹈：“敏基对他挺满意的，所以最快的话，我们明天就要面试他了！”

敏基是他们的老板，一个40 的韩国女人，每天第一个来上班，最后一个下班，堪称拼命三娘，早中晚都必喝一大杯黑咖啡续命。

有这么拼命的老板，员工自然也难闲着，组里deadline永远堆积如山，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

所以，当小琪听到还要帮忙面试新员工，心里瞬间哀鸿遍野。

回到办公室，一切照旧，小琪在赶进度的间隙抽开帮灰灰看了下卡bug的地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几跳，灰灰的代码，真的是坑上叠坑坑出了新高度。

深深叹息一声，小琪本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最终还是加班加点地学了雷锋。

所以第二天，当小琪顶着熬夜的黑眼圈来到会议室，看到来面试的候选人时，整个人都好像被雷劈了。

候选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衬衣，瘦削的身板顶着圆圆的脑袋，他看起来明显非常紧张，但目光碰到小琪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好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

本来就比正常人大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细长的手指无情地指向小琪，嘴巴变成了硕大的O形，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惊叫：

“消气！！”

当啷一声，小琪绊在了椅子腿上，差点当场背过气。

-

敏基惊闻阿卜和小琪曾经是同事后，看阿卜的眼神一下子温柔下来。

于是相应地，敏基和阿卜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最近天气真热，你为什么搬到新市，最近又上了新电影，新市房租又涨了。

然后，到了硬核的技术问题时，阿卜仿佛开了挂一样，竟然奇迹般地答对了80%的问题。

真是见了鬼了，小琪心里嘟囔。

如坐针毡了一个小时，看着平时不苟言笑的敏基微笑着和阿卜握手，亲切地知会他回去等消息时，小琪心里简直五雷轰顶。

看敏基的样子，阿卜这把稳了。

临走前，阿卜做作地向小琪伸出手，露出八颗洁白的大牙：“非常开心能再次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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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阿卜欠揍的面试表现，入职第一天，小琪全程都耷拉着脸，无视了阿卜各种私信轰炸。

直到快下班的时候，小琪才给阿卜简短发了一条消息：“六点，楼下留声咖啡馆见。”

发完，也不管阿卜读没读，背上书包就走了。

六点的时候，阿卜准时出现在留声咖啡馆。

正当他支棱着脖子四处找接头人时，小琪拿着包猛拍在他的后背。

“哎呦……嘿！”阿卜揉着后背转过头，笑嘻嘻地看着一脸阴沉的小琪。

“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六点，楼下留声咖啡馆，不见不散？”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来新市，为什么来这个公司？”

“哦，”阿卜挠挠头，“害，这不就巧了吗，你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给我八个脑袋，也不可能知道你在这里。”

“你是没有八个脑袋，”小琪冷冷道，“但你背后可能有八个脑袋。”

“我背后？”虽然嘴里这么问着，阿卜眼底还是闪过一丝警觉的光。

“你就直说吧，是谁让你来的？”小琪抱着胳膊，仔仔细细打量着阿卜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小琪，你怎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阿卜中文十级，“我背后真没人。”

“自从你走以后，张黎明他们就帮忙把我父母送回了老家，我也不好意思一直赖在他们那儿，再加上那个大龙总是没事找事，和我吵架……”

眼见小琪神色愈来愈阴沉，阿卜知趣地住了嘴：“所以我这不是就找地方重新开始了么。”

“不可能，”小琪简单粗暴地反驳着，“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你说吧，是谁让你来的，张黎明，还是……”

小琪顿了顿，才咬牙吐出两个字：“……吉姆？”

阿卜神色一凛，知道这两个名字对于小琪来说，有多么难以出口。

“消气，”阿卜语气十分认真，“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我知道，去年的平安夜，我给吉姆做了狗，但那不是事出有因吗。”

“而且后来，张黎明已经把吉姆打得半死了……”

端详着小琪的神情，阿卜字斟句酌地说：“我不知道你还关注不关注这些事，旧市那边，张黎明他们势头很猛，这半年来搞了许多大动作。”

“现在，张黎明他们已经能和麦肯一家平起平坐了。”

说着，阿卜故作轻松地摆摆手：

“当然，我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你去旧市街头巷尾走一圈，能听人讲十遍八遍。”

见小琪依旧面无表情，阿卜也没气馁，继续说道：“我爸妈回去后，我实在是不想在旧市待下去了，就决定换个地方闯一闯。”

“你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只有旧市和新市还算好一些，其他的地方还是惨不忍睹。”

“新市相对独立，被中立的国际组织UDO（United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联合发展组织）接管，最近半年一直在大力发展经济，所以成了香饽饽，好多人都往这里跑。”

“所以，咱俩能在这里碰上，也没那么令人震惊吧？”

小琪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心里颠过来倒过去地翻腾过许多假设。

但不可否认的是，阿卜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

最近几个月，年轻人一拨接一拨涌进新市，希望能在这里重新开始。

而且放眼望去，整个新市里，发展不错的科技公司，实在是屈指可数。

所以，阿卜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出现在BLBR的面试中，好像也没有特别不对。

想到这，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了一下，小琪望着阿卜紧张的神色，勉强笑了笑。

“消气，”阿卜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就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