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晚,林榛下学后,先去松鹤院给老夫人请安,再看过桂哥儿,赶在用饭前急匆匆的去了林嘉棠的院子。
林嘉棠看他神色郁郁:“哥哥是舍不得我与桂哥儿么?”
“不全是,今日先生说二哥和四哥明年都能参加院试,他们两人不过大我三岁而已,我……”他很想快点长大,考取功名,也能早日为弟弟妹妹撑腰,可他在读书上的资质只算一般。
林家诗书传家,族中子嗣不论男女都是要读书的,而林榛这一代,男子中,资质最高的是三哥林檀,前年十二岁便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女子中,要数长房的二姐林嘉婉最会读书,她去年考上了云麓女学。除这二人外,男丁中,大堂兄林桓14岁中的秀才,二堂兄林桐与四堂兄林柏明年下场的话都是十五岁,也不怪林榛忧虑。
“哥哥年岁还小,不必这般烦恼,读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不必同别人比。”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林嘉棠能察觉到这孩子的急迫感,他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想撑起整个四房,想要成为弟弟妹妹的依靠,是以时刻紧绷自己,读书练武都想做到最好,若稍有差池,都会有罪恶感,他将自己的目标与弟弟妹妹的前程绑定,一旦不能达成,就会自我谴责。
这不是好事,应该说这是件很危险的事,若她与桂哥儿好好的,他没达到既定的目标,那可能只会自我怀疑,一旦她与桂哥儿有个万一,那林榛绷紧的那根弦会立刻断掉,伤人伤己。
而从魏漱玉的反应,她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若她没穿来,林嘉娴死去,桂哥儿怕是也没能长大,林榛一定会怪罪自己,心甘情愿的背负着至亲的性命,那他余生如何能过的快活。
“哥哥,我知道你将我和桂哥儿当成你的责任,所以逼着自己长大。可哥哥对我们好,我们也希望哥哥过的开心些。”她挽着林榛的胳膊,仰着头笑着说:“我只盼望,哥哥你考功名,是因为你想考,是因为你觉的男子立世就当为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仅仅为了我与桂哥儿过的更好。”
林榛心中一震,有些茫然道:“是因为我想?”
“对,哥哥,你相信我与桂哥儿,我们从来就不是你的负担,兄弟姐妹本当相互扶持,你日后会是我们的靠山,我们日后也会是你的依靠。所以,哥哥,你不用同任何人比,你就站在那里,对我与桂哥儿来说就已经赢了。”林嘉棠知道有些心结不是一时能解开的,但是没关系,总有一日,他会明白,无论他荣耀加身还是陷于低谷,都会有人与他一路同行。
林榛只觉自心底涌起一股酸酸软软的热意,暖的他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舒展了几分:“你和桂哥儿从来都不是负担。”妹妹是女子,本就艰难些,还出了这样的事,要被送回老宅。桂哥儿体弱,好好活着就已是不易,将来能当个富贵闲人就极好,他作为四房长子,当然要早为他们打算。
见他不以为意,林嘉棠也不再多说,只转了个话题,轻声说:“哥哥,我打算明日里跟父亲提过继之事。”
“好,若三伯父不同意,就由我来跟祖父提。”林榛很怕妹妹性子上来,不管不顾。
林嘉棠答应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松鹤院那边已经使人来催促,林榛这才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用饭。
第二日,林嘉棠和陈姑姑一起清点了要带走的东西,自觉没什么遗漏的,便安心去小书房读书写字。
云州那边冬日比京城会冷些,是以,带去的东西都是林嘉棠和陈姑姑商量后,拟了单子送去给老侯爷看过后,使人采买回来的。让陈姑姑奇怪的是,被褥之类林嘉棠惯用的,一件没带,全都是新做的。还有书,姑娘小书房里的很多书,都又买了新的装箱带走。
用过午饭后,林嘉棠带着荷香与雪柳两人将小书房收拾了一遍,将她这几日看过的书放好,所有的摆设全都复位,还有那已经枯萎的花,一切如同从前。
时间过的很快,没等林嘉棠说要去告别,晚饭刚过,母亲那边就让余妈妈过来带她过去,说是明日父亲要外出公干,今日要见见她。
林嘉棠特意换了林嘉娴年节时做了还没来得及穿的衣服,那是母亲帮着选的,一件淡禄色绫罗短袄,裙子是天水碧的十二幅百褶裙,走动间似是有波纹逸散而出,好看的紧。虽只是给姐姐妹妹选料子的时候,随手选给她的,但林嘉娴很开心,早就决定,等衣裳做出来,就穿给母亲看。
跟着余妈妈来到母亲的西隔间,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的说笑声,林嘉棠进去后,声音戛然而止,三房所有的孩子都在,父母高坐在堂,和乐融融。
待林嘉棠行礼后,听到冷淡的叫起声。顺势直起身,看向坐着的二人,父亲眉目冷淡,母亲只转过头与双胞胎说话,显然不想搭理她。
“既然选了回老宅,那就回去好好反省,你叔祖母性情温和,要听话懂事孝顺长辈,不可任性妄为。”林湖皱眉叮嘱,见女儿脊背挺直,面容坦然平静,心底不免有些奇怪,平日里暴躁任性的人,这会竟看着有几分乖巧。
“是”林嘉棠应诺。
“若无事,你便回去吧。”见妻子还没消气,林湖便说道。
“父亲,女儿有事要说,请父亲……”林嘉棠看向林檀几人。
双胞胎不太乐意,林嘉嫣心头一跳,笑着说:“六姐姐,要和父亲说我们不能听的么?”她朝着林湖撒娇:“父亲,你明日就要外出,女儿想要多呆一会。”
双胞胎弟弟妹妹也帮腔,林嘉棠心底想笑,这两个孩子都已经六岁了,平日里,林嘉娴对他们也算照顾有加,特别是妹妹嘉婼,嘴甜讨喜,很得偏爱,弟弟林柠到罢了,本就喜欢嘉嫣多些。
文氏也语气轻松道:“都是骨肉至亲,你说就是。”
见父亲点头,林嘉棠跪下来,话说的清楚又平静:“父亲,我要过继,请父亲做主,将我过继到四叔名下。”
一霎那,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像她。
林嘉棠依旧坦然,平静的看着林湖从不可置信到震怒,再到吼出声:“你说什么?”
文氏急忙摆摆手让余妈妈将伺候的人都带走,一瞬间,人都退了个干净,只剩下她们一家人。
“我说,我要过继到四叔名下,请父亲成全。”林嘉棠跪着行礼,却又重复道。
“放肆!”林湖怒极,目光犀利的看着她:“你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怨怼父母,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父亲,我被拐那日,嫣姐儿看到了,她就在沈家的云芳姐姐不远处,看着我被人带走。”那是林嘉娴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一家子的姐妹,纵是平日里有些矛盾,竟让她恨她至此,只要她出声,辅国公沈氏的护卫就在一旁,林嘉娴是可以被救下的。
林嘉嫣反应极快,她跪下哭道:“父亲,我没有,我真没有。同为林氏女,女儿时刻记着父亲的教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敢任性妄为。”
林湖怒极反笑:“林嘉娴,平日里你与嫣姐儿针锋相对也就罢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污蔑妹妹。”
“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必不得善终。嫣姐儿身边的白桃也在,辅国公府也定然有人留意,父亲一问便知。”时人讲究敬天地鬼神,誓言一般不会出口,因为真能应誓。白桃就罢了,算是林嘉嫣的表姐,是已逝的王姨娘嫡亲的侄女,但辅国公府的人即便没看到林嘉娴,但定是看到了林嘉嫣。
林嘉棠看向林嘉嫣淡淡道:“该你了。”
林嘉嫣脸色一白,瘫软在地上,痛哭出声:“我只是吓到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被带走了。”她扯住父亲衣袖:“父亲,我真的怕极了,不是有意的,请父亲相信我。”
林湖猛然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嫣姐儿,你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被带走?”
屋内寂静无声,全家人的视线都在林嘉嫣身上,有错愕,有震惊,文氏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声音颤抖道:“你为什么从没说过这件事?”她捂着心口,呼吸急促,尖声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林嘉媗无措的上前扶住文氏,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扶着她重新坐下来,双胞胎被吓的回不了神,呆呆的跑到母亲身边。
林嘉嫣似是被吓到,跪着挪到林嘉棠跟前,用力磕头,语无伦次的说:“六姐姐,你相信我,我错了……等我回神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不敢说……呜呜……”又猛的站起身,盯着磕的青紫的额头,哭着说:“父亲,是我不好,是我胆小怕事误了六姐姐,我给她抵命。”说完就要转身往墙上撞。
林湖一把将人拽住:“嫣姐儿……”
林嘉嫣顺势抱着林湖痛哭,又愧又悔道:“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的,我不是故意的……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嘉棠平静的看着这一出,同龄的两姐妹,林嘉嫣能屈能伸,形势不利自己时果断认错,并演一场以死谢罪扭转战局,林嘉娴着实输的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