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为什么这么说?”韩沉很疑惑。
他脸上一贯是带着笑意的,此刻神情却变得严肃,似乎她这个问题十分不同寻常,令他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
虞瑟瑟没注意到这一点,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抿唇说:“因为我就是很不好啊,怎么学都学不会演戏,也不会说话、不会做人,不善于人际交往……”
她一一数着自己的缺点,仿佛在证明自己真的很差劲。
韩沉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打断她道:“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虞瑟瑟愣了一下,掩饰般摸了下脸颊,摇头道:“不是,没有人说什么……是我自己这么觉得。”
她低下头,眼帘垂落,浓密的长睫遮住眼底光亮,整个人显得暗淡又苍白。
“看着大家这么……照顾我,官导昨天给我讲了那么久的戏,还有您也是,感觉我好像……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韩沉凝视着她,这样一个年轻的、鲜嫩的、美丽的女孩子,本应该如清晨的玫瑰花般耀眼夺目,而不是如此刻一般,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第一次见虞瑟瑟,便发觉她与众不同。
她很单纯且纯粹,简单说来,是个怀揣着赤子之心的孩子。
韩沉对人性体察颇有心得,他能看出她的内心敏感脆弱,偏偏将其隐藏在若无其事的外壳下,令人难以窥之半分。
“瑟瑟,我能这么叫你吗?”他微笑道。
虞瑟瑟受宠若惊地点头,小声说:“可以的,韩老师。”
韩沉轻叹一口气:“你实在不必如此紧张,在我眼里,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如果可以,他总是愿意去更多帮助一些人的,尤其是这些小姑娘。
谁也不知道,韩沉曾有个妹妹。
走到韩沉如今这样的地位,他以往的经历早已不是秘密。
韩沉出生在一个贫穷之家,父亲是个烂赌鬼,母亲是个懦弱的平凡妇人。
从小母亲独自照顾他和妹妹长大,而在韩沉的记忆中,父亲永远喝地烂醉,他白天出门,深夜归家后对他们母子三人拳打脚踢、发泄怨气,再施舍般的丢下让他们勉强生活的钱。
那样一个家,犹如黑暗的牢笼,看不到一丝光线。
幼时的韩沉是叛逆的,面对暴力的父亲、沉默的母亲和周围人看垃圾般的目光,他选择的是反抗。
他不甘于堕落,不甘变成和自己父母一样的人,不甘于在世俗中沉沦,接受那多舛的命运。
父亲殴打他的时候他激烈地反抗,即便他的身躯瘦弱,只抵挡片刻便被揍得更狠。
母亲只会劝他隐忍,劝他退让,劝他和其他孩子一样,读完高中便去打工,只因家中太过贫困,已经无力支持他去上学了。
韩沉的做法是十八岁之后就离家,他孤身一人前往都城,恰巧那时影视城在招工,他便成了一名群演。
一开始他只能演地上的尸体,远处的人群,主人公身后的小兵。
后来见他年纪这样小又那样努力,不管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大冬天的往冰水里跳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渐渐就被群演头头注意到了。
事实证明有的人,生来便注定了不凡。
韩沉的长相其实并不算太过出众,但他气质极为独特,年轻时的他冷傲孤僻,一身坚韧不拔的狠劲儿,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位群演头头看中了他,那时候国内的娱乐行业也才刚刚兴起,群演头头有心干一番大事业,他投资的第一个人就是韩沉。
他给韩沉提供戏份多的角色,两个人合作,韩沉也不负众望,他在演戏上天赋格外出众,几乎演什么像什么,没两年就火了起来,一直火到了今天,拿遍国内外所有奖项。
按理来说,他这一路走的也算顺风顺水,走到今日这般高度,实在是没什么遗憾的了。
然而韩沉内心却一直隐藏着一道深重的伤,耿耿于怀,大概一生也无法忘却。
韩沉有个妹妹,他从未在媒体面前说过这件事。
他的妹妹长得很美,与韩沉不同的是,那是个敏感纤细犹如茉莉花般的姑娘。
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她自卑、内向、羞怯。她走路总低着头,和人说话时从不抬头直视,就连走进一家陌生的店铺都会犹豫,让她主动和陌生人打招呼,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韩沉离家的时候,妹妹才读初中。
后来他忙于事业,那几年又是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他给妹妹打电话,每次妹妹都在电话里小声说自己很好,又嘱咐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用担心家里,也不要给她寄太多钱。
彼时的韩沉总在心里想,等他在都城站稳脚跟,就把妹妹接过来。
等到那天,他要带她去逛大街,买漂亮的裙子,游览都城的各个景点,吃遍都城的夜市,让她享受所有女孩子都该享受的美好。
可是那一天,再也等不到了。
韩沉始终记得,那通电话是半夜两点四十三分打来的,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地说,妹妹没了。
他的妹妹,才十六岁的年纪啊。
她是自杀的,喝了一整瓶农药。
警察过来做笔录,法医检查过尸体,用平静的语气告诉韩沉,死者生前遭受过长期侵犯,从她的日记本上也能得出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有个女警官大概是韩沉的粉丝,认出了他,轻声安慰他说:“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个解脱。”
侵犯妹妹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是父亲的一群狐朋狗友。
那群人是社会的渣滓,整日游手好闲,没有工作,不是聚在一起赌就是喝酒。
不知是哪一天,他们来家中找父亲出去鬼混,无意中撞见妹妹,他们辩解说只是喝多了酒,一时头脑发昏就上了手。
听他们这么说时,韩沉只觉一股热血上涌,他眼前一片晕眩,在众人的注目中冲了上去,和那群人缠斗在一起。
“两年!不是两天,这是两年啊,这么久!这是一时冲动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妈,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阻止?”
他被众人拉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又恶狠狠地质问父母。
父亲不闻不问,母亲只是低着头哭泣,啜泣着说:“她、她又不说,我哪里能知道?”
韩沉恨极了这群人,他也恨极了自己。
他推掉了所有工作,花费大量时间奔走,势必要将那群人全都送进监狱。
韩沉的确如愿了,他报复了所有参与者,但逝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他一遍遍翻着妹妹的日记本,他读着小姑娘敏感脆弱又纯稚的内心,经历着她的胆怯,她的恐惧与绝望,品尝着她的悲哀与她的痛苦。
她在日记本上写:“是不是我不够好,是不是我的错,所以他们才这样对我。”
“这样肮脏的、懦弱的我,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韩沉是个演员,他仿佛凌迟自己一般,一遍遍把自己带入到妹妹的角色中去。这无数年里,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忏悔。
也就是那一年开始,曾经孤傲冷漠的韩沉渐渐变了。
他开始微笑,包容平和地对待每一个人,他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耐心和理解,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对身边的人关怀有加,愿意向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
他热衷公益捐款,积极投身慈善事业,呼吁人们关注抑郁群体。
他甚至会对尾随自己的粉丝说,女孩子太晚就不要出来,不安全,我叫车送你们回家。
看到虞瑟瑟,他就仿佛看到曾经的妹妹。
二十多年过去了,妹妹的相貌早已变得模糊。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双沉静的眼,目光柔软又干净,像冬日里纷纷扬扬落下的第一场薄雪。
“瑟瑟,你并没有给我造成麻烦,我之所以愿意帮你,愿意教导你,完全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韩沉语速很慢,嗓音温柔又沉稳,这也让他的话听起来更加掷地有声,令人信服。
被他用慎重的眼神这么看着,虞瑟瑟内心忐忑:“那、那您是害怕我耽误拍摄进度吗?”
韩沉轻轻笑起来:“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呢?”
虞瑟瑟呆住了,瞪大眼看着他。
剧中韩沉饰演的皇子处于少年时期,为了贴合角色,今天化的妆让他看起来分外年轻,好似真是位风华正茂的少年。
他眉目柔和,见虞瑟瑟呆愣的表情,又突然戏谑一笑,风流又肆意:“你可不要误以为我是什么怪大叔,我说的喜欢只是小辈的喜欢,刚才也说了,你像我的妹妹。”
听他这么说,虞瑟瑟顿时松了一口气。
“您吓死我了。”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
“我只是想告诉你,多相信自己一点。如果你真的差劲,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对不对?”韩沉温声说,“我喜欢你才对你好,你要相信,自己值得他人喜欢。”
虞瑟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有吗?”
“有啊,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韩沉抬手点了点她,仿佛责怪似的,声音里却含着笑意。
就像一开始虞瑟瑟数自己的缺点似的,韩沉掰着手指头,一点点数。
“首先,你长得这样漂亮,叫人一看心里就欢喜。”
“你性格好脾气好,很为他人着想,和你相处很令人舒服。”
虞瑟瑟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韩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或许你会说,这算什么优点?很多人都是这样,是不是?”
虞瑟瑟点了点头,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韩沉道:“别急,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待人真诚,这世上虚伪的人尤其多,真诚便是极为难得的一项美德。你看这娱乐圈中,哪个人没有带着一块面具?便是我,和人相处也不敢轻易信任,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背地里捅你一刀?但我面对你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是洁白无瑕的。”
“所以你明白了吗?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虞瑟瑟整张脸都涨红,第一次有人对她这样夸赞,还是她敬仰的长辈。
她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踏在地面的脚步声。
下意识回头看去,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他黑眸沉沉,目光幽深,静立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神色不辨喜怒。
这章写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难受……
这几天状态不大好,更新少了点,等我调整一下,过两天争取多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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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