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还没等君寄卿手忙脚乱地道歉,宋佑安就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你知不知道十两银子能卖多少这样的泥塑了,你虎啊?真当自己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这么不要命的花?”
君寄卿垂眸,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在因为什么生气,低低地笑出了声:“不用为我省钱,只要你喜欢,就算是黄金万两也使得。”
宋佑安见面前的人毫无悔过之意,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愿再搭理这个根本讲不通道理的男人。
身边的路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人过多的在意这边的动静。
眼见宋佑安又要闷不做声往前走,君寄卿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进自己的怀中,顺手从身旁卖面具的小摊上拿了一个黑面神的面具卡在她的脸上。
正当宋佑安想将面具摘下挣脱开来时,她隐约从眼睛洞看见黑影落下,然后眼前又恢复清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耳后泛起异样的红。
月落柳梢,风生麦野,一束烟花骤然在空中绽放,如朵朵红梅,将黑夜照亮。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静止。
君寄卿的吻落在面具的右脸颊,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直,他意犹未尽地直起身。
宋佑安通过面具上的两只眼孔将天上的烟花纳入眼底,却心绪不宁。
她也只有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任谁碰到刚才的情景都难免心动。
宋佑安的心脏也确实漏跳了一拍,可理智终究还是胜过了身体下意识的行为。她冷静下来后,眼前又浮现了当年君尚卿浑身血污倒在马场的情景。
她痛苦地合上了眼。
未出阁时,宋佑安不喜欢被一辈子困在小小的墙垣,纵有尊贵的身份,可如失了羽翼的鸟,难以展翅盘旋在蓝天;后来她恢复了记忆,又因为七年前的恩怨,想要逃离君寄卿。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君寄卿都不在她未来的计划中,尽管他为自己做了再多。
再睁眼,她微微侧头,只能看见君寄卿的侧脸被天上绽开的烟花照亮。
对不起。
这句话她在心里说了无数次。
……
夜色更浓,长平街的人依旧不少宋佑安虽然兴致正盛,但忽然想起了君瑾瑶。
她一拍脑门,很是懊恼:“怎么把这事忘了。”
“怎么了?”
“完了,君瑾瑶一下午都没回来,我本来出门是想去寻她的。”宋佑安一脸焦急。
君寄卿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又鲜活起来,一如当年:“别担心,我让白芍带她去了宋府。”
他笑:“你也久没见家里人了,只是宫中有规定,我只好自己做决定让白芍和君瑾瑶代你去看看。”
宋佑安听见他这样说,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出宫时间也不短了,咱们也该回了。”
她又恢复了在宫中的模样,庄重的,不苟言笑的,好像今晚的一切都只是君寄卿的一场梦。
他不喜欢这样的宋佑安,却也不得不被动接受。
那辆马车依旧在原地等候,二人相依着朝马车走去,做泥塑的老翁却忽然出现,挡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老伯?”宋佑安看着面前的老翁不解出声。
虽然脸和先前并无异样,可气质却全然不同。
先前的他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市井小民,现在的他却仙风道骨。
老翁捋了一下花白的胡,慈祥的笑容依旧。
“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君寄卿戒备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老翁,不动声色地将宋佑安挡在了自己身后。
老翁将手背在身后,毫不在意:“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与这位夫人有缘。夫人可是生于明德六年腊月三十?”
听见这句话,君寄卿心中的戒备少了些许。
“放心吧殿下,这位老伯我认识的。”
见宋佑安这样说,即使心中再多不愿,君寄卿也还是听话地让开,目送着二人走进深巷。
二人站定,宋佑安倒是先开口的那个:“老伯可是当年为我算命的道人?”
“正是。”老翁对于宋佑安能拆穿自己的身份似乎早有预料,“我先前去过了宋府见过了你的双亲,算准了你今日会出现在长平街,故而来此。”
“为何来寻我?”宋佑安追问。
“是你的卦象乱了。”
宋佑安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关于凤与梧桐?”
老翁故弄玄虚:“凤者带给你的灾数已经了结,现在再也没有能危及你生命者,只是梧桐却有两人。”
老翁啧啧:“鸟择良木而栖,接下来就看宋姑娘您自己如何选了。”
说罢,老翁转身离去,宋佑安再追出来,已经看不见老翁的身影了。
“殿下,我们走吧。”
……
一眨眼又是季秋。
秋狝三年一次,去年刚结束,故而今年就不用再操办,倒是为宋佑安省去不少麻烦事。
不过重阳节在即,今年是该登山望景共度双九。
宋佑安才刚拟好同去登高的妃嫔名单,屋门骤然打开,她正想开口训斥,只见是祺贵妃身边服侍的小丫鬟闯了进来。
“太子妃快去永华宫,贵妃娘娘出事了!”
宋佑安执笔的手一抖,汁液滴落,在纸上留下一团墨渍。此时的她也管不得这些,搁下手中的毛笔,跟着小丫鬟就往永华宫赶去。
永华宫内早已乱作一团,青黛扶着祺贵妃正往痰盂里吐着什么,周玉莹跪在大殿中央,发上的玉垂扇步摇斜出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宋佑安看着凌乱的永华宫内设,尚还站在门旁,就忍不住出声。
“周玉莹,你就不能安分两日!”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觉得头脑发胀。
周玉莹仍旧跪着,怀中抱着一只古铜色酒壶,其中洒出了些酒水,湿了她的衣裙。
太医来得很快,仍旧是提着个小药箱。
“贵妃娘娘饮入的蛊毒量少,并无大碍。”太医瞥了一眼周玉莹怀中的酒壶,咂舌,“这壶叫阴阳眼,因为壶嘴一分为二得名,周良媛估计是没把控好暗关的力度,这才将醇酒与毒酒各洒出一半,稀释了蛊毒。”
祺贵妃赏了太医,虚弱地瘫在椅上,眸中神色被升腾的炉烟尽数遮去。
周玉莹照旧跪着,咬着唇什么也不说。
“周良媛,本宫待你不薄。”祺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你为何要取本宫性命。”
若说周玉莹不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根本不知道静妃送她的壶中竟然有毒酒,可如今先是害祺贵妃未果,再供出静妃来,恐怕她日后在宫中更加如履薄冰。
宋佑安看着周玉莹微微颤抖的唇,深邃的瞳孔中尽是失望:“先前本宫念在你近日安分无过,也将你拟入了庆双九的名单,如今你还是在东宫好好反思吧。”
她没有询问祺贵妃的意思,直接将周玉莹驱赶出永华宫,禁了足,年前不得出自己的厢房,独独留下了那只酒壶。
祺贵妃抬眼看向宋佑安,神情散漫慵懒:“看来本宫还是老了,行事还没有太子妃凌厉。”
“母妃,儿臣相信周良媛并不知其中玄机。”宋佑安垂首,很是乖顺,“何况周良媛近来与静妃走的近,母妃定有耳闻,所以今日之事只能是母妃一手促成。”
祺贵妃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错,本宫早知这酒有问题,太子妃倒是看得明白。”
“那您为何还...”
“她不敢杀我。”祺贵妃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半点波澜,“如今本宫故意饮下毒酒伤了元气,也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好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她”祺贵妃虽然没有明说,可谁的心里都清明。
“她恨急了她嫡姐,怎么会让流着柳妃血液的孩子登上那宝座。”
静妃行事一向小心谨慎,近来却是越来越大胆了,宋佑安看不懂这宫中的风云变幻,她也不想懂。
……
云岫游,萦攀楼亭,红霞绮,漫染清虚。松叶垂埃,满目枯荣,菊绽迎风,霜寒不惧。
六角亭在京郊山上,最适合重阳采茱萸,赏秋景,是以宋佑安将出游定在了此处。
只是祺贵妃身体有恙,静妃闭门不出,国库又吃紧,承昭帝大掌一挥,取消了这次出游。
宋佑安在宫中经过半年的熏陶,也终于能沉下心来,眼见着这次出游计划的泡汤,只是郁闷了一瞬,便又自我开解。
君寄卿总是感觉近来宋佑安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一天天的净窝在屋里算那些琐帐。
他不喜欢这样的宋佑安,于是自己偷偷将宋佑安骗出了宫。
坐在马车上,宋佑安打了个哈欠,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快要将她击垮了。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
君寄卿摆弄着自己身上的木雕桃核,自顾自地笑:“六角亭。”
“去登山?!”宋佑安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她尚未出阁时闲不住,登山什么的简直是家常便饭,不过宫里的日子比不上从前,除了在烟城那次,她找不到有什么机会去爬山了。
想起烟城,宋佑安情绪复杂,她垂下眼,余光瞥见了君寄卿身上的那枚玉玦。
“殿下,你这木雕桃核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