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陌道眼睛带着笑意道:“秦评事,请坐下说话,正好我们也想了解一下案情。”
王巧嫣道:“听闻历阳县主是落水而亡的,为何大理寺还要查呢?”
秦桑罗:“还有些疑点……”
崔陌:“有何疑点?”
秦桑罗:“这个么……属于机密,暂时还不能透露。”
王巧嫣捧着小脸瞪着大眼又问道:“除了历阳县主,据说还发现了一具尸体?还说是被拦腰斩断……样子好可怖的是么?”
秦桑罗迟疑着道:“是……不过王小娘子无需听信外界过度渲染,只是一位可怜的平康坊伎人罢了。”
王巧嫣看向坐在崔陌另一侧的苏婉竹道:“是平康坊的伎人啊,你识得的么?”
苏婉竹:“嗯,她叫樱桃,是一位箜篌师。”
本来还想先问历阳县主的事,不过话题被王巧嫣带到这了,那就先问肖丽荷的事罢。
秦桑罗隔着一名低垂着头的女子坐到杨岫旁侧,开口道:“杨二郎,那日在顾楼你去找过樱桃么?说了些甚么?”
杨岫道:“那日你没听到么?我想让她上楼饮酒,她拒绝了,还叫我陪她来东市,我没空。”
“后来你有再见到她么?”
杨岫耸耸肩:“没有,我与伎人交往没那么深,还是官宦人家的娘子好。”说着他将手搭在身旁女子的椅背上。
秦桑罗视线顺便跟着动了一下,刚要开口继续问,忽地发现那名女子是曲从梦,进门时她一直背对着她,所以没注意到。
“你……你怎会在此?”
曲从梦抬起头有些心虚地道:“我……我怎么不能来了?二郎叫我一同游玩,有甚么不可以的么?”
本想狠狠训斥她,由于人多,秦桑罗不好发作,她还记得杨岫对曲从梦做过甚么,可这小崽子不听话啊,她怎么就不知道这类男子的危险呢?
“用完饭我送你回去。”
曲从梦撅起嘴来:“我不要!据说晚间还有热闹瞧呢!”
甚么?她还要待到晚上!
“别废话啊,我提醒你,我给你留着脸面呢,别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揍你。”秦桑罗一急,白话都冒出来了。
曲从梦显然还是听懂了,瞪大双眼道:“你敢揍我?秦桑罗,你凭甚么?”
秦桑罗举起拳头道:“凭这个,你要是打得过我,你也可以揍我啊,打不过就乖乖听话。”
“你……”
杨岫笑着道:“秦评事脾气见长啊,难不成还想和我过过招么?”
秦桑罗道:“杨二郎功夫比我好,和我打没甚么意思,不过我眼下在协助金吾卫办案,若是被打的起不来,便要耽误事了,既然杨二郎想管我们姐妹间的事,那我只能和金吾卫商议一下了。”
杨岫哼了一声:“你这是用萧暕压我?当我怕他么?”
秦桑罗以手掩口,故作惊讶神情夸张地道:“啊!杨二郎怎会有此等想法呢?这里是东市,本就归左金吾卫管啊。”
杨岫阴沉着脸看她,秦桑罗也不甘示弱瞪回去,崔陌对侍者道:“给秦评事加副碗筷,没听到么?秦评事要跟我们一起用膳。”
秦桑罗也不客气,反正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正好饿了,就搁这吃罢。
边吃东西边看杨暨,他身边坐了一位没见过的女子,不晓得谁家娘子给拐出来了,秦桑罗开口道:“杨大郎与许多娘子交情都不错啊——”
杨暨道:“热衷交友罢了,圈子里人多才热闹,要说受女子欢迎,画白才是京中第一,我在他面前啊逊色好多,娘子们都不瞧我……”说着他做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惹得在场几位娘子都笑起来。
秦桑罗扫了一眼崔陌,认同他有股子风流倜傥的劲头,苏婉竹也侧头瞧向崔陌,眼神带着笑意,秦桑罗忽然想起件事。
“苏……婉竹娘子,请教你一件事情,你晓得肖丽荷,也就是殷桃,她在搬出钟宝宝的房屋之后去了哪里么?”
苏婉竹放下手中筷子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晓得她近一月是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
“住在顾楼西侧路口那家卖豆花胡饼的娘子家里。”
有着落了,这个信息很重要,今日没白来。
秦桑罗瞧苏婉竹很乐意答话,便又问道:“那么,苏娘子晓得钟宝宝额头的伤疤是如何来的么?”
“嗯,晓得的……”她又看了一眼崔陌叹了口气接着道:“宝宝与一名官宦子弟互生情愫,但那人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替她赎身,也不同意他娶宝宝为妻,于是两人私奔了……后来双双被金吾卫追了回来,顾楼要去官府告那人拐走宝宝,宝宝以死威胁,甚至撞破了额头,谁知……那人却害怕了,听了家里的话,与宝宝一刀两断……再无往来……”
难怪钟宝宝说话那样冷漠,想是对自己的命途绝望了,也不愿再相信男子。
被金吾卫追回……那不就是萧暕说他去顾楼的原因么?原来如此,这便对上了。
杨岫评价道:“没有足够银钱也敢肖想顾楼的伎人?那人也真是不自量力……”
王巧嫣忽闪着大眼,貌似听着有趣,这都是她接触不到的生活。
秦桑罗好奇道:“替钟宝宝赎身要多少银钱?你们自己攒的钱不够么?”
苏婉竹道:“当然不够,以宝宝的身价,差不多要千两白银,要攒够这些,省吃俭用也要攒到快三十岁,三十岁……还能嫁谁呢?”
千两……以秦桑罗现在的收入,不吃不喝一年差不多十五两,十年才一百五十两,差不多要攒六十六年!比房贷还狠……
她是帮不上忙了……
杨暨觑她脸色不好笑着道:“秦评事又无需考虑这些,你都做了官了,自然与那些女子不同,将来寻个如意郎君是很容易的。便是眼下,恐怕都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爱慕秦评事了罢……”
秦桑罗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好笑,他吹捧她很得意么?哪里来的优越感?
“此言差矣,顾楼的女子也不是自愿选择那种生活的,再说,她们也是学习了各项技艺才出来讨生活的。我观赏过她们的表演,自认没那个天赋,只是我可能运气好些,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罢了。另外,若是能碰到以真心相待之人自然是好事,但刻意去寻甚么如意郎君那就大可不必了,能自己将日子过明白就行了。”
杨暨收了笑意,认真的打量起她来。
这番话在场震动最大的是苏婉竹,她一直认为像秦桑罗这样的女子,能成为首位朝堂女官,自身定然十分高傲自信,对崔世子都不假辞色,不定如何看待她们那些欢场女子呢,没想到她竟然很是同情她们的处境,还关心钟宝宝的事……很可能她也是真心想查出杀害樱桃的凶手。
其实苏婉竹不知道,秦桑罗有多羡慕她们的收入……她好穷啊……果然做题狗没好下场。
杨暨道:“秦评事很是关怀平康坊的伎人啊。”
秦桑罗:“还行罢……只是查案能接触到各行各业的人罢了,别把我说的多高尚似的,我也帮不上甚么忙,不喜欢被人拿出来比较而已。”
踩一捧一好恶心,再说以他们谈论起那些青楼女子时的态度来看,秦桑罗也不觉得他们会多尊重她,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她呢。
杨暨干笑两声,秦桑罗忽地想起不是要问历阳县主的事么?这怎么又歪楼了呢?“上次游猎宴之时,杨大郎对历阳县主很热情的样子,你们是朋友么?”
杨暨饮了一口酒道:“秦评事,不必在此浪费时间,我与历阳县主之死没任何关联,你也看到了,她都不理我的,回来之后也就没接触了。”
秦桑罗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这些话有那么几分真诚,但也不能全信,哪个凶手都不会暴露自己的,演戏好的比比皆是。
“你对历阳县主怎样评价?”她突然想听听这些对男女之事很有经验的人的看法,毕竟她身边的人实在是这方面经验太匮乏了!
杨暨琢磨了一下道:“她仿佛……对我有些恐惧,通常女子即便对男子没有好感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基本的礼节还是做的到的,但是,历阳县主……她甚至不让我看她的脸,一直低着头,我都怀疑我是甚么吃人的妖怪了。”说着苦笑了一下。
历阳县主的性子确实有些胆小,但面对她的时候也没表现出甚么恐惧感。
杨岫嗤笑了一声:“这种性子有甚么趣味可言?阿兄你便是惯常喜欢性子软的,那日在顾楼谭大郎不过与她闲谈几句,她也能怕成那个样子,这要是到了……怕是要吓得昏过去……”
秦桑罗有些恼怒:“杨二郎,说好要保密的,你怎地说话不做数?”
杨岫笑嘻嘻道:“她人都死了,还担心甚么名节么?再说,你也没有好好陪我们饮酒啊……还将崔世子拐走了,拆了我们的局。”
崔陌迅速瞧了秦桑罗一眼,对杨岫笑着道:“我每次见到她,都会发生一些不由自主的事情,有何办法?许是她生来便克制我呢?”
谁克谁啊?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也不对,最起码闻千千案他还是立了功的,说起来……历阳县主是他表妹罢?
“崔世子,历阳县主与你关系如何?”
崔陌正色道:“她小我三岁,小盈姿一岁,我印象里,都**岁了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总是含着手指,喜欢食甜,傻乎乎的总是笑,谁给糖就跟谁走。后来渐渐长大了,性子倒是变了,听闻也不怎么出家门,不似盈姿那般活泼。”
秦桑罗:“她与晋陵县主不是很交好么?”
崔陌:“她们来往是这一两年才开始的,之前也就是节日大庆才见得到,大约是历阳及笄之后愿意交友了罢。”
秦桑罗陷入思考,及笄之前历阳县主在家都干嘛啊?听闻她功课很好,是安心在家写字画画么?这么说来,应该去明华长公主府上拜访一下,看看历阳县主的房间是甚么样的……
崔陌见她沉默不语问道:“你小时是何种样子的?有甚么喜欢吃的玩的么?”
秦桑罗简洁明了地道:“我六岁父母便离世了,之后去了曲家的庄子上,与你们的生活不同,日子平淡且安宁。”
崔陌一时竟忘记了,问了个蠢问题。
她……小时候应该长得很可爱罢?若是她能在京中长大,也许他能罩着她……瞧她一个劲追求习武,是没有安全感么?好好的一个美貌娘子那般要强……
崔陌恍神的工夫,不小心碰倒了酒杯,洒了一身酒水,苏婉竹忙用帕子帮他擦拭,秦桑罗思路又绕回肖丽荷身上,待苏婉竹忙完了便问道:“苏娘子,肖丽荷……樱桃有甚么爱慕者么?”
苏婉竹道:“别的我不清楚,我与她并不熟悉,但有一人整个顾楼的人都知晓,他十分迷恋樱桃,樱桃的表演他几乎每场都到,帮樱桃抬琴箱、送吃食,忙前忙后,还花了不少银钱,甚至追到她住所……樱桃多次严词拒绝也无用,他痴迷至为此休妻的程度……立誓要娶樱桃做正妻。”
“他叫甚么名字?”
“叫赵大鹏,是刑部司赎罪处的一名亭长。”
与钟宝宝说的对上了。
杨岫笑着道:“竟真有人如此迷恋个伎子?”
杨暨看了眼苏婉竹与崔陌对杨岫道:“阿岫!”
这个杨岫说话特别难听,无论是对历阳县主还是对那些伎人,在他眼里这些女子的命都一文不值,遑论尊严、名节……他从未将女子当做人来看待,无论她们身份如何,都仅仅只个玩物。
秦桑罗问完了想问的,便不再说话,只听他们闲谈。
杨暨转移话题问道:“画白,听闻你上次猎的那只红狐后来制成了标本?”
崔陌嗯了一声。
杨暨继续:“会制作标本的人可不多,要做到恢复生前的样子,还能保证不烂,这个手艺整个大安也没几人。”
崔陌:“那人也不是以这个为生的,人家有别的营生,本就是朋友介绍的,我原打算剥下皮来,留着头足便可,那人告诉我可制成标本,看起来同真的没区别,我便随他怎么做了,未料做的很不错,摆在我堂中了。”
杨暨笑着道:“这主意不错,也省的张家娘子与闻家娘子又争起来,届时,画白你左右为难,给谁都不是,辜负了哪位娘子的情意都会令人惋惜啊……”
王巧嫣道:“有许多娘子仰慕画白哥哥么?”
杨暨道:“画白可是京中第一美男子,吃的玩的又样样精通,便是没这个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夫君人选,何况他还是长公主与国公爷的嫡子。”
王巧嫣笑了:“还有比这位苏娘子更美貌的女子么?我瞧苏娘子就很不错,画白哥哥你中意苏娘子么?”
苏婉竹道:“我可没这个福分,世子与我乃为知己好友,王娘子莫要误会了。”
王巧嫣:“那画白哥哥你有中意之人么?”
杨岫道:“世子中意之人很是特别,怕是世子还得不到呢。”
崔陌看向低头吃饭的秦桑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