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里有各色乐器,秦桑罗不懂乐器,但喜听曲。
萧暕弹奏了一曲《西江月》,古筝音色丰满、清悦高洁,并且极有神韵,能够细腻微妙的表达曲子的情感,秦桑罗觉得萧暕比之宫羽徽也没差到哪去,大约比他弹奏的更加蕴含力量,而宫羽徽则更细致多变。
屋内点着香,秦桑罗又喝着茶,只觉心情平静舒缓,时间如静止一般。
萧暕见她十分享受,又弹奏了一曲,这曲子秦桑罗没听过,似乎情意绵绵的。她仔细去瞧萧暕,今日他未穿皮甲,一身水色圆领袍,比之平日柔和不少,没那么重的武气,到真是个十足贵族公子了,且神态放松,弹琴的姿势甚是端庄挺俊。
待曲子结束秦桑罗虚心请教道:“这是何曲?从未听过,似乎饱含情意。”
萧暕笑着道:“我说秦评事懂音律,你还谦虚,这曲子是我自己作的,取材自李先生的诗《春思》。”
“你作的?”秦桑罗喜道:“叫什么名字?”
萧暕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声音低低的道:“叫做《秦桑曲》①。”
秦桑罗听到曲名,惊讶之余有些脸热,被人拿去创作什么的,以前只敢幻想,像《珍珠少女》《海伦娜》《亨利怀特夫人》都是世界名画,现下她竟然有了自己的曲子……
“萧中郎竟是用我的名字么?还是李先生的诗,实在……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谢谢。”
“萧中郎对待阿罗好特别啊……”一旁的唐妙麟也走了过来。
萧暕:“只是创作之时碰巧想到而已。”
唐妙麟眨眨眼:“只是碰巧啊?那下回萧中郎给我也作一曲如何?”
萧暕笑着点点头道了声好。
秦桑罗抱着唐妙麟手臂道:“别人有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是红日啊?”
唐妙麟抿嘴笑道:“萧中郎只给你作,不给我作,那不是不公平么?除非……”她瞧一眼萧暕,用食指点着下巴做思考状“除非,萧中郎作曲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萧暕脸一红瞟了一眼秦桑罗道:“没有的事,唐娘子若是不嫌弃,我作便是了。”
唐妙麟瞧着有趣又道:“我打趣的,萧中郎不必介怀,我还是不要与阿罗比的好……”
秦桑罗正在看一把琴,那琴像半把梳子,又像竖琴,琴弦二十三根,每根琴弦下面都有个红缨穗子,琴弓上画着古朴繁复的花纹,很是特别。
“萧中郎,这是什么琴?”
萧暕:“你竟真的注意到这个了,这是竖箜篌,另有一种叫卧箜篌,是从西域传入的乐器,我还不大会弹拨,今日原本也是要带你去平康坊欣赏一位箜篌琴师的技艺,此乐器音色甚是清脆悦耳。”
“我想听一下……”
萧暕:“你可以试试看啊。”
秦桑罗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但还是做鹌鹑状双手交叠下压,一副乖顺文静的样子道:“看起来太贵重了,我怕碰坏,还是萧中郎你来试给我听罢……”
萧暕道:“我还不大熟悉,不过……好吧,你们可莫要嫌弃我弹的不好。”
他将箜篌抱在怀里,弹了一小段后道:“这是古筝曲高山流水,箜篌我只能弹这么一小段,你要听今日去平康坊听,那位琴师的技艺会令你印象深刻的。”
秦桑罗躬身看着琴弦轻轻拨了一下,音色是真的非常悦耳动听,她很是期待今日之行。
萧炼来的时候,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进来了——“映之,你在琴房么?我来了,咱们快出发罢,迟了可不……”
妙字还未说出口,人已进来了,他见秦桑罗与唐妙麟都在,当即住了口。
“还未进门便听到你嚷嚷,秦评事与唐娘子早已到了。”
萧炼扫了一眼唐妙麟嘟哝道:“怎地不早叫我……”
“你一向不喜乐曲,那日又不是没告诉你我要给秦评事弹曲,你自己不来怪谁?”
萧炼的脑子不转弯,他只记得萧暕说要给秦桑罗展示乐器,并未想到唐妙麟也会来。
于是没吭声。
秦桑罗歪头道:“哟,萧三郎也有变闷嘴葫芦的时候。”
萧炼:“唉,你……”见唐妙麟看着他,将后面要说的都咽下去了,他原本想说——不是怕打扰你与映之么?你们亲亲热热,我来做根大蜡烛么?
唐妙麟今日学秦桑罗,也穿了男装,她本就身材高挑,这么一看倒像个清秀斯文的书生。
即便如此,萧炼还是觉得她美到令人呼吸不畅,虽然秦桑罗相貌也十分好看,但是远不如唐娘子,唐娘子恐怕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萧炼不懂分辨女子的美,只觉秦桑罗像半大的孩童,不若唐妙麟有女子的秀美。
萧暕将琴收好:“走罢,咱们去尝尝平康坊的葡萄美酒与鱼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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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是京城最出名的坊市之一,夹在尽是公候王爵的崇仁坊和宣阳坊之间,与东市相邻,乃为贵族与才子们游乐、应酬、社交的专属场所,甚至背负一部分政治职能。这里的伎人伶人们,自小就受到严格训练,歌舞技艺、诗词曲赋皆为当世最精,比之梨园教坊也不差,更甚至,美貌是必备条件之一。
几人抬腿刚要进楼,仰头一望匾额上写着“众里一顾”,旁侧有名男子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此楼的主人对自家的伎人可真是有自信!”
另一人道:“咱们今日便瞧瞧如何让人间颜色成了尘土。”
那两人说完扫了他们一眼就进去了。
唐妙麟道:“未知这个众里一顾楼里面到底是何种样状?萧中郎你先讲讲?”
萧暕含蓄的笑道:“唐娘子,这种地方我来的不多,只在与人应酬或办公务之时才来,这家还是前阵有人报案才来过一回。”
秦桑罗:“有人报案?什么案子?为何不找京兆府找上金吾卫?”
萧暕微微皱眉道:“有名伎人丢了,楼主怀疑是跟人跑了,报京兆府恐怕很难追回,便找了金吾卫。”
秦桑罗:“后来呢?”
萧暕笑容渐收:“后来……寻回来了……”他又转移话题道“秦评事对所有案子都这么关心。”
秦桑罗:“好奇嘛。”
萧炼:“别在这杵着了,进去啊。”
几人迈步进了顾楼。
这里的奢华超出秦桑罗的想象,灯火辉煌、亭台楼阁都不算什么,楼内竟还有人造的小桥流水,水上小舟、空中飞鱼。女子们穿着各色衣裙,佩戴华丽首饰,袅袅婷婷、妖妖娆娆,有的清婉秀致,有的浓妆艳丽,甚至还有胡人……
总之,这里给秦桑罗带来的震撼,一句话总结就是——小刀拉屁股,开了大眼了。
侍者认出了萧暕,立即将他们引上了二楼,二楼有最好的雅间,既方便观赏大堂的表演,又不会被来往的人群打扰。
随着一道道菜品被传上来,秦桑罗知道鱼鲙是什么了,将新鲜的鱼肉与贝类切成薄片,沾调味汁吃——不就是生鱼片吗!
还有鹅鸭炙、黄耆羊肉、水晶肉等等……
最后还上了一道冷食,叫酥山,是将冬日保存的冰打碎,浇上牛乳、酥油、果肉、花生碎制作的,是的,他们会做冰淇淋……
这地方不愧是京城最奢华的场所,外面没得买的,这里都有,秦桑罗开始担忧账单问题,虽说她涨了三百钱,目测这一顿她的月俸挡不住,反正她有些存银,今日带了足五两呢。
今日是顾楼开张十年的店庆,宾客满座,三楼四楼也都是人,许多雅间都挂着帘笼,秦桑罗他们这间在侧面,正对面也有几间雅间已将帘笼挂起,开始观赏表演了。
另一边正对面的雅间里。
杨岫道:“画白,叫苏婉竹过来饮几杯。”
崔陌边斟酒边道:“要叫你自己去叫。”
杨岫:“我又不是没叫过,人家是花魁,性子傲着呢,只你叫得动她。”
见崔陌不答话,杨岫又道:“你又不让我带曲小娘子,难不成我们几个爷们就这么干坐着?”
提到曲从梦,崔陌皱着眉扫了一眼曲从诗又看向杨暨,杨暨道:“哎,别看我啊,人家是听说穆小侯爷要来才答应来的。”
穆潥看着曲从诗,后者目光下垂有些羞赧。
“我已说过了,别去招惹曲家娘子,不是你告诉曲大娘子的?难不成是穆潥自己去约的?”
杨暨将手按在崔陌肩膀上笑嘻嘻的道:“莫不成真让我们几个男子干坐着?你将秦评事也约出来不就好了?”
崔陌拿起筷子吃了口菜道:“她不会喜欢这种地方的,再说,我为何要去约她?”
杨暨:“人家现下是女官了,真看不出来,生的那般貌美,身子骨又没几两肉的样子,竟去了大理寺。岐王倒是真捧她,我阿翁说了,这里面肯定有岐王的动作,否则圣上可不会那么轻易便答应了,都没追究她女扮男装。”
杨岫:“圣上偏爱岐王,人人都知晓,他想推个人是很容易的,只不过,推个女官有何深意呢?了不起只是个从八品,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
杨暨:“兴许是王爷看上她了呢?”
杨岫:“看上她直接纳回去便好,放在大理寺做什么?让那么多男子看她?”
杨暨唉了一声,示意他崔陌不爱听这话。
崔陌:“你们没见过她办案的样子……”
正这时杨岫突然看向侧翼的雅间,那几人好眼熟,他回头道:“哎,曲大娘子你来瞧瞧,那是不是秦评事?”
曲从诗撩起侧面的纱幔:“还真是她……那是……萧中郎么?还有两人……”
杨暨:“是萧家二房的三子,萧炼。另一位,没见过。”
杨岫嗤笑了一声:“画白,方才你不是说,秦评事不喜这种地方么?看来人家不是不喜欢,是看跟谁来,跟着萧中郎便兴致勃勃的来了,瞧这脸上的笑容。”他被秦桑罗坏了好事,又被崔陌警告不许招惹曲从梦,心里一直很是不舒服,逮到机会自然要奚落一番。
①秦桑曲是西安音乐学院的教授强增抗和周延甲先生于20世纪70年代所作,本文只是借用,如果大家喜爱一定要记住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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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