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罗道:“重点排查这几家,看看他们府里有无来自陇州的人。”
将线索做个交叉,试试看有没有收获。
两日之后,李玄异的人回报,这几位府里都有来自陇州的下人,不过来自汧源县的并不多,仅苏平虏的厨娘一家与闻千千的贴身婢女。
还真是……没出这个圈子啊……
苏平虏的厨娘本人虽未到青田县汤泉,但是提供绳索并不需要亲自过来。以苏平虏的伸手,一个人完成水车杀人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若是他想杀小百合,需要用这么费事的方法吗?
那么若是闻千千呢?她与婢女合力杀死小百合到也可能,段元沺风流成性,说他与小百合有私也合理,那又是谁破坏了段元沺的马鞍?
“朝禧,那日在浴场外围,事发之前,你有看到谁是亥时一刻之后离去的吗?”
林朝禧立即道:“段二夫人是亥时一刻之后离去的,因为那时浴场已没有几个人了。”
秦桑罗又记起了穆兰说过的话,问李玄异道:“段元沺在哪里当职?”
李玄异:“在工部,他任职工部司员外郎。”
秦桑罗:“工部司里面匠人很多罢?”
崔陌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说……段元沺借此机会学了许多兴建土木方面的学问,其中包括绳制,而他很可能对闻千千提起过?”
“嗯。”
秦桑罗又去了马圈……
小吏看见她都乐了:“您又来啦?”
秦桑罗:“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小人叫何夺,小郎君第四次来了,以后有事命人唤我即可,不必一次次往这跑,这里脏乱。”
秦桑罗笑笑道:“我不怕脏乱,再说你将这里打理的很干净,并不脏乱。何夺,这次我想问你——段二郎有没有带着一名倭国女子来过?”
何夺分不清倭国女子什么样,答道段元沺带过好几名外邦女子来过。
秦桑罗便将小百合的样貌与穿着形容一遍,何夺想了想道:“呃……小人不敢确定,不过依照您形容的样貌,好像是有那么一位,段二郎很是喜爱她。”
果然如此……
可即便小百合的情郎是段元沺,闻千千也不至于要杀害她啊,段元沺外面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女人,哪怕段元沺想纳她为妾,闻千千也有得是法子破坏此事,不必这么极端,更不必非要在行宫动手啊。
假设是闻千千杀害了小百合,那么那日在山楼与小百合见面的人,很可能便是闻千千或是康丝……不对!是康丝,康丝的发髻便是双垂髻,与苏平虏的证词一致。
按照这个思路,因汤泉之行是定下的,约到汤泉应是闻千千提出的,不会是小百合提出的,如果在山楼便能说清楚的事情何必再约一次?
但在山楼相见很可能是小百合提出的,那日闻千千因孩子生病离开过芙蓉园,康丝代她去见了小百合。
小百合要见闻千千是为了什么?
中秋节之前,小百合已对姬聪说过她定能留在大安,说明那时她掌握了一些事情,能让闻千千答应段元沺纳她为妾。
她掌握了什么?
闻千千遇袭,不会是小百合做的,因为她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人脉。
根据萧暕与闻千千的描述,袭击闻千千的凶手高大壮硕,她还一度怀疑是苏平虏,这个人既了解闻千千年少时与姐妹出行用的纸条,还能将她约出来。
署名是:鬓。
这是什么意思呢?
秦桑罗回去将这些思考都说了一遍,崔陌道:“直接抓回来不就好了?直接审问。”
“没有决定性证据,她若是不认呢?”
崔陌笑的很邪气:“那便看她能挺过几轮刑讯。”
秦桑罗不赞同,身体的折磨很可能制造冤假错案。正想着有什么证据,突然记起那只轮轴来了,问李玄异要来之后仔细看了半晌问道:“这样的轮轴能看得出来出自哪里吗?”
李玄异道:“若是出自坊间不一定,但若是出自工部,那便可以,工部所制的部件上面都有标记。”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将轮轴拆开,果然里面有刻字。
秦桑罗看不懂,李玄异解释道:“这是记数法,分为横式和纵式,一到五都用直线表示,从六开始是一横加一竖,个位百位都用纵式,十位千位都用横式。这只轮轴的标记是:崇明十二年六月工部司。只肖一查便知当年兴建的工程是哪一项。”
秦桑罗:“那只要查出当年这项工程是否有段元沺参与,便能确定闻千千是否与此事相关了?”
李玄异应是,然后便命人去查了。
结果不出所料,那项工程段元沺确有参与。
几人回了京,李玄异命人去段家将闻千千、康丝都请了回来,段元沺因为骨折只能抬回来,秦桑罗主张分开审问,制造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必然带来个体利益的最大化,而非集体,这是一种非零和博弈。
段元沺很快便承认他与小百合的关系了,他们相识于上巳节,段元沺见小百合生的清纯无双便心生喜爱,相识后三个月他便要了小百合,此后经常相约。
问他是否想将小百合纳入房中,他道有此想法,但怕闻千千不答应,一直不敢提。
将轮轴拿给段元沺看,他承认这项工程他将许多部件带回家研究,看标记应该是他带回来那一批中的一个。
闻千千那边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不清楚,忘记了。
秦桑罗将轮轴拿给她看,并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当看到轮轴之时,她发现闻千千脸色变了,但坚持说自己没见过、不认识。
审问康丝就简单多了,她一个婢女,崔陌直接吓唬她说要用刑,她便招了。
但是康丝坚持说是自己一个人做的,是她偷了段二郎书房中的轮轴,她杀害小百合是因为想保护闻千千,闻千千事先不知情。
秦桑罗伪造了口供拿给闻千千看。
“康丝已然招供了,是你们合谋杀害小百合的。”
闻千千一直以一种对抗的姿态坐在刑讯房,双手交叉,头歪向一侧,不愿跟审讯人对视。
听闻秦桑罗的话,闻千千反问道:“哦?我为何要杀害那名倭国女子?”
崔陌讨厌闻千千这幅姿态,抢白道:“难道不是因为小百合与段元沺有私情吗?段元沺想纳她为妾,你心生嫉妒,不肯让她入门便杀了她。”
秦桑罗很后悔没有坚定拒绝崔陌进刑讯房,审讯人不能被受审人带节奏,在未知情况下回答这种问题很容易被抓住破绽。
果然,闻千千轻轻呼出一口气,略微挺了挺腰杆——这是压力解除的一种行为表达。
她表情放松的道:“我没有杀害小百合,你们不必诈我。”
秦桑罗隐蔽地瞪了一眼崔陌。
她略一思索道:“康丝没能挺住刑罚,所以只说了一半,待会等她醒了会有人继续审问。闻千千,如若你能坦白,那么我可以求岐王帮你减刑,毕竟小百合只是一外邦女子。”
闻千千微微一笑道:“无论康丝承认了什么,那都是她自己做的,与我无关,你们若是没有证据,便要放我出去,我阿爹是朝廷命官,你们无凭无据将我一直羁押乃为大安律法不容。”
秦桑罗知道今日恐怕是无法再突破闻千千了,正烦躁之际,崔陌拉了拉她衣袖,示意她出去说话。
两人来到院中,崔陌道:“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大安的律法规定以奴告主处以绞刑,康丝便是真的指出闻千千是主谋也躲不过一死,所以她宁愿抗下所有罪责,闻千千是知晓这一点的。”
啊?还有这茬呢?这什么破法律!
封建社会奴隶是没有人权的,以奴告主会破坏封建社会的稳定结构,带来系统性风险。
啊啊啊……秦桑罗蹲下来抓着头发,那这些天做的都是无用功吗?现在就算明知道她们主仆合谋杀害小百合,也拿她们没有办法。最多就是将康丝判了,闻千千依然能够逍遥法外。
崔陌也蹲下来看着她道:“别这么灰心,咱们还可以想想别的方法。”
“还能有何方法?”
崔陌:“唔……”
这时李玄异走了过来,见秦桑罗这个样子便猜到审讯并不顺利,问了问情况,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换个方向,我们还可顺山楼那条线索查下去。”
秦桑罗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头绪。
然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边写边道:“小百合在山楼约了闻千千,康丝代她去了,之后便发生了闻千千遇袭案。我曾在山楼看见过一个人影,现在回想,很可能是有人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她在旁边画了个圈,打了个问号。
“这是何意?”崔陌问。
秦桑罗:“这是我对暂时未知事物做的记号。”
她接着道:“听见谈话的人会不会便是袭击闻千千的人呢?闻千千仅凭张纸条便去赴约,会不会有些牵强?她们姐妹感情冷淡好些年了,若是此人听到小百合与康丝的谈话,以某种方式要挟了闻千千便说得通了。”
李玄突然想到:“你之前推断小百合掌握了一些事情,会不会此人也是以此要挟闻千千的?”
秦桑罗又将纸条内容在地上写了一遍:仕子林石碑见,鬓。
“这句话暗藏了什么讯息呢?”
秦桑罗与崔陌蹲在地上,李玄异站在一侧,一起看着地面上的字。
崔陌突然道:“小百合的汉话讲的很差,这个鬓会不会是那个人模仿小百合的汉话?”
秦桑罗:“鬓,彬,冰,饼,并……”
李玄异:“会否是倭国话?这个发音的含义有几种,其一为音信,其二为敏捷,其三为瓶子,最后为鬓发。”
秦桑罗努力思考这四种意思与闻千千有什么联系,突然记起顾微雨身上的几样物件,其中有个小瓶子。
莫非是……
“王爷,明日我要去一趟苏宅,还要印证一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