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罗回头看孟夭夭道:“你想担心孟慰心成日供奉,死后会被救赎,所以将一切都阻止了。”
孟夭夭冷冷的勾起嘴角:“你已知晓她对我做过甚么了,她不配被救赎!应该坠入十八层地狱!”
秦桑罗:“大概猜到一部分。”
孟夭夭将上衣拉开露出肩膀与后背,又站起身将裤腿翻起,咬牙切齿的道:“如果我不听她的话,她便用各种器具抽打我、烫伤我!她对人说我的吃不下食物,硬是用一根竹管插入我的咽喉喂食,无论我怎么呕吐哭泣,即使如此她也不会让我吃饱,后来我发现是因为她不想让我长高!
她撒谎说我生病,找一些糊涂大夫给我抓药,还逼着我喝,因为长期喝药我的牙齿渐渐松动,她便将我的牙齿拔掉,后来,如果我犯错,没有松动的牙齿也会被她拔掉!”
孟夭夭衣服下的皮肤全是长期虐待痕迹,青青紫紫,还有烫伤的疤痕,有些已经发黑,皮肤也有干裂。
听堂的老百姓再次爆发出惊呼,很多人已经不忍直视孟夭夭的惨状,而用衣袖遮脸转过头去。
秦桑罗上前查看她的伤势,这些伤虽不致命,但必定疼痛难忍,她想象不出一个母亲是如何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此毒手的,孟夭夭的身体看起来很是纤细,但联想到这已是半个多月来养过的了,想必之前会更加瘦弱。
孟夭夭接着道:“她对大夫说我耳朵化脓,为了伪造这个事实,她将我耳膜刺穿,让其化脓,这种事前前后后发生过十二次!每次治疗之后愈合的时间里,耳膜疼到我无法入睡!”
听堂的人中已经有些人大声咒骂了起来,群情激奋。
刘县令又拍了惊堂木:“肃静!肃静!”
众人才稍微安静下来。
秦桑罗道:“桑卡大夫、安大夫和毕大夫也都诊治过你的耳朵吗?”
孟夭夭道:“是的,但是他们不知道是孟慰心亲手所为。”
“她还说过我的眼睛有问题,幸亏只是给我上药,而没有将我的眼睛刺瞎,因为瞎了便只能治疗一次,无法反复使用这个理由了。”
秦桑罗:“她从何时开始不让你走路的?”
孟夭夭:“离开夏县之后不久吧,有一回我跌倒,擦伤了膝盖——虽然在此之前她就对人说我腿部肌肉发育有问题,从我会走路她就要求我拿着一根拐杖。但那次跌倒之后,她便对人说我不能走路了,然后求人制作了轮椅。”
秦桑罗:“悲田坊的秀儿是不是见过你站起来?”
孟夭夭露出惊讶之色道:“你怎知晓的?”
秦桑罗:“我去和她聊天的时候,说到你们第二次见面,她带你去放纸鸢,然后眼睛不敢直视我,边说话眼珠边转来转去,后来我去问她你的轮椅有没有椅垫,她告诉我没有坐垫,但轮椅的座位是弧形。所以我猜测,是你站起之时,她看见了你的座位。”
孟夭夭:“那时我已好久不走路了,我想走路,便央求她带我去远一些的地方玩耍。她带我去放了纸鸢,我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她很惊讶,我告诉她要帮我保密,后来,孟慰心追了过来,大发脾气将我带走。回家之后她将我锁在‘反思屋’中,饿了好几日。”
秦桑罗:“反思屋?”
孟夭夭:“就是那间只有一个桶的小屋,挨着茅房,你们去我家之时没看见吗?”
看来李玄异说对了,那里真的是惩戒房。
秦桑罗侧头看向李玄异,此刻他已回到座椅,边饮茶边听审案,听到这里与她对视了一眼。
秦桑罗试探性的问:“那只小桶……”
“是用来接排泄物的。”
秦桑罗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孟慰心的行为已经超出人类的行为界限了,她这是严重的心理疾病,应该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孟夭夭看着秦桑罗的表情加了一句:“为了验证她的话,她还将我的皮肤切开,切下腿部一小块肌肉给大夫看,就是那个解县的大夫,她与那个大夫有染。”
秦桑罗追问道:“蒲州的大夫呢?”
孟夭夭:“蒲州的大夫是个江湖郎中,孟慰心说我生了甚么病,他便认同是甚么病,只负责开药抓药。”
秦桑罗:“你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些吗?”
孟夭夭:“她不许我交朋友,从小我就没有任何玩伴,她出门就会将我锁在家里,偶尔推我出门也是做给邻里看,我可以远远看着别的孩童玩耍,但是不可以参与。我看着那些孩童学会了跳方格,但是从未跳过,所以我教给小顺和秀儿他们,其实我很想和他们一同玩耍。”
秦桑罗闭了闭眼,缓解一下这些挑战人类承受力的事情带来的冲击,然后接着问道:“你与任自德是如何相识的?”
孟夭夭直视着她,又不说话了。
一旦问到可能与杀害孟慰心相关的信息,她就拒绝回答。
秦桑罗:“嗯,那么我来猜一下吧。”
她在堂中左右来回踱步,边走边道:“到了华阴县之后,孟慰心与麻志成来往,麻志成经常遣任自德来送东西,任自德患有……一种社交障碍症,只有你能与他交流,在孟慰心与麻志成约会之时,他便会到你家与你聊天,也许……就是在你寝室的窗外。”
孟夭夭表情严肃的盯着她。
秦桑罗继续道:“任自德很早便在树林处准备了一间木屋,本就是想与你生活在一起使用的。今年七月初七既是女儿节也是你的生辰,你已满十七岁了,你想离开孟慰心与任自德在一起,于是你终于下定决心想出了一个计谋——杀死孟慰心,编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
“任自德的父亲是屠户,他负责将刀子拿给你,也正因为他是屠户的儿子,那把刀才留下了特征——那是一把剔骨刀,剔骨刀刀刃极窄,前后几乎等宽,与孟慰心伤口一直。想通这点是因为,有一日常县尉请我去酒楼吃饭,那家酒楼最出名的菜叫做红样枝杖,是将整只羊绑在树枝上烤,肆厨会现场表演切割的刀功,他用的,便是剔骨刀。”
刘县令瞟了一眼常县尉,后者还觉得挺骄傲,毕竟是他激发了这种联想。
“孟慰心为了防备你,将疱刀藏了起来,你根本没有能用以行凶的武器。此外,你需要孟慰心失去反抗能力,而不是毒死她,因为毒死她官府会朝大夫方向追查。任自德学过医,很懂药性,你要他弄来迷药,再制作一道点心放进去,这道点心需要硬一些,这样你就顺理成章的不用吃了。而这道点心是以麻志成的名义送过去的,所以孟慰心不会有戒心。”
孟慰心用米花糖毒死了安连德,自己也食用了米花糖失去行动能力而送命。
孟夭夭道冷冷的一笑:“她不是喜欢米花糖吗?我便送她米花糖。”
叹了口气秦桑罗接着道:“你提前在中堂的椅子下面粘上木楔,他按照约好的那样,趁孟慰心去沏茶,将刀子架在木楔上,你们无需接触,他走后,你可以夜晚去再去拿取。”
“那把剔骨刀真是又轻盈又锋利,很适合你。那日待孟慰心熟睡,你脱下鞋,取了刀子,悄悄潜入她的寝室,走到她的床前,双手握刀在她脖颈上用尽全力的划了下去——”
秦桑罗看到孟夭夭瞪大双眼,瞳孔一缩,嘴角微微抽动,随着她的讲述,仿佛还在享受复仇的快感。
“她根本来不及叫喊,便一刀毙命。你望着她的尸体觉得不够解恨,便又来回刺了她十六刀,有单手有双手,造成了深浅不同的伤口。然后你到了院中,脱下衣服,打水冲干净身体,又将寝室内的血脚印冲刷掉,将未吃完的米花糖丢入井中,你以为米花糖会遇水融化,消灭证据,但是糯米却留了下来。”
孟夭夭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秦桑罗看向一直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的任自德,问道:“你使用的是甚么迷药?”
任自德没有任何反应。
秦桑罗用手指点着下巴道:“嗯……是曼陀罗汁吗?曼陀罗有香味,比较适合混入点心。”
任自德终于转动眼珠看了看秦桑罗,不语。
看来应当是了,秦桑罗不再理会任自德转而回身对着孟夭夭道:
“接着你在火盆内烧掉脱下的血衣,抓下晾衣杆上的衣服换上,在门板上刻了字,将现场伪造成凶手是一名成年男子,杀害孟慰心之后再对你施暴,并将你带走的样子,误导衙门查案。”
“可惜你写错了一个字,这也是我排除何元仴的原因之一。我原先曾设想过,是否何元仴发现孟慰心虐待你,于是与你合谋杀害她。
但是,一来何元仴与现任妻子感情很好,他不一定愿意冒这个险。
二来,孟慰心并不希望被他找到,一定会对他隐瞒你们的行踪,这么多年换了这么多处生活,他如何寻的到?
三来,便是这个错字,何元仴能够自己撑住一家老字号店铺,不至于不识字,而你,你从未好好学习过写字,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错字便暴露了身份。”
孟夭夭歪着头看秦桑罗:“你如何知晓不是外人闯入?”
秦桑罗:“因为你将孟宅做成了‘密室’反而将我引向了内部,之前一直没有想到是你的原因是——你一直是残疾人,无法站立行走。
当我知晓你的年岁之后便去想孟慰心在这一点上撒谎,会不会其他事也撒谎了呢?如果你一身的残疾并不是真的呢?于是我才跑去问秀儿,她很守约,一直不愿意将你的秘密公诸于世。”
“其实若我早日仔细想,早应该发现你的年岁有问题的——你第一次见秀儿便说你是姐姐,明明你们不相识,看起来也差不多,你如何知道自己比她大呢?”
“秀儿不肯说,我只能引导她,猜测她在哪个问题上撒了谎,很快就被我测出来了。也正是那日去见秀儿,让我阴差阳错的想到了凶手是如何逃出孟宅制造密室的。”
孟夭夭:“那你说说我是如何做的?”
秦桑罗:“孟慰心虐待你的事情,怕邻居看到,所以她将你住的西厢房窗户改掉了,在北墙开了一扇窗,北面无人居住,全是荒草。而那扇窗户又小又高,常县尉说是孟慰心为了保护你,但反过来想,也可以为了困住你。”
这一点还是因为小顺和秀儿想通的,他们俩手牵手的姿态,让她想起了那本日本著名小说《白夜行》,而这本书的开头便是一名成年男子被刺死在大门封锁的建筑物内,是一群小孩通过通风管道进入才发现了他,联想到那扇小窗,完全有可能是身体矮小如孩童之人杀害了孟慰心。
“你利用了这扇小窗,因为它太小了,没有人会认为一个成年人能够出入。而你,又不能走路,没人会认为这扇小窗会是凶手逃走的通道。”
秦桑罗又想到了被抓了一把的稻米,突然明白了:“孟慰心将供奉的食物全部制作成硬的,就是为了不让你吃!”
她甚至炸了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