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风陵渡镇,直奔芮城县县衙。
芮城县县令叫冯学亮,听闻巡按使到了,慌忙赶来。
李玄异是从京畿道出发,走山南西道、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江南西道几道,绕山南东道,从都畿道回京的,巡查的是西南部几道,东北部由另一位巡按使御史中丞纪贺云巡查。
所以冯学亮没接到通知南部巡按使要来,被上级突袭检查,还是挺紧张的,见到李玄异头也不敢抬。
李玄异要求去见犯人林高阳,冯学亮也不敢问原由,亲自领路,带着他们直奔县衙大牢。
大牢里面第三间就是关押林高阳的地方,空气潮湿带着馊味,虽然有牢窗,还是散不出去,冯学亮令人敞开大牢的正门,并增派人员把守,既防有甚么人临时起意要逃,也防有人想借机危害巡按使。
牢房里面的人,蓬头垢面,缩在墙角,看见来人也未动,众人在外面站定,李玄异问冯学亮:“他就是林高阳?所犯何罪?”
冯学亮:“回大人,犯人林高阳,乃一铁匠,因与大夫毕大普发生争执,心怀怨恨,将其用刀刺死,凶器在死者身上找到,上有印记,就是他铁铺所造,罪证确凿。”
李玄异望向大牢里面的人道:“林高阳,你认罪吗?”
大牢里面的人动了动,抬眸看向外面,并未说话。
冯学亮道:“大人,他画过押了,去岁年末案件已经上报大理寺,大理寺审核定案以后送刑部盖章就能问斩了。”
听到这话,林高阳哭泣起来。
李玄异:“林高阳,你将作案过程再说一遍。”
林高阳:“我说我没杀人,你们信吗?”
秦桑罗:“你将发生何事讲述一遍,我们才能判断你杀人没杀。林高阳,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这位是巡按使大人,他是专门为惩邪佞、平冤狱而来的,你一定要说真话。”
惩邪佞、平冤狱六个字说的铿锵有力,李玄异听了之后,瞟了秦桑罗一眼,嘴角微动,眼里带了丝舒爽,但又强自收了回去。
林高阳跪爬过来激动道:“真的吗?!我的案子能翻案?我还能伺候我娘?好,好,我说,我说。”
他擦擦眼泪道:“去岁年初,我娘病了,老是咳嗽,我带她去看了毕大夫,毕大夫给开了药方。吃了几日之后我娘说有痰不出,又去找毕大夫,毕大夫给药方里加了几味药,回去服用以后,没想到我娘口舌发麻、呕吐腹泻,我便去找他理论……”
秦桑罗:“毕大夫给你的药方加了哪几味药?”
林高阳仔细想了想道:“天南星、白附子、芥子、射干、半夏、白前。”
秦桑罗:“半夏有毒,毕大夫没嘱咐你怎么用吗?”
林高阳低头思索道:“没有……不过那日正在开药,有人找毕大夫,毕大夫将药方给我,急匆匆出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没说完。”
秦桑罗:“你去找他理论,后来呢?”
林高阳:“我找到毕大夫,他却说药方没问题,我便与他争执起来。因我娘症状严重,我……很激动抓了他领口,药铺里的伙计和查药师傅都过来劝和,毕大夫也让我消气,嘱我回去煮生姜水或绿豆水给我娘服用,我想再信他一次,就回家了,再后来,按照毕大夫指示给我娘服用了生姜水,症状就渐渐好转了。”
李玄异:“毕大夫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林高阳:“我娘好转后半月,就听说毕大夫被人刺死,是晚间出诊回家路上被杀害的,而我那段时日白日上工晚间都在家照顾我娘,但只有我娘能证明,但没人相信。”
李玄异:“那你因何画押?”
林高阳又抽抽噎噎哭起来:“我……我挺刑不过啊,冯大人令杖刑,我受不住……就……就招了。”
李玄异斜眼盯着冯学亮,冯学亮吓得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秦桑罗:“为何你铺子所造的武器会被发现在死者身上?”
林高阳:“我不知道,那把特制疱刀是吴娘子定制的,她说家里的疱刀太重,想定制一把窄些薄些的,制好之后一直没来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毕大夫身上,想是有人偷走了。”
秦桑罗:“你最后看见那把刀是甚么时候?”
林高阳:“是隔壁赵阿婆听说这把刀,想看一看,如果合适,自己也要定制一把,我便拿给她瞧。”
秦桑罗:“然后你将这把刀放在哪里了?”
林高阳:“随手摆在一边,我们干活的东西很多,谁也不会在意,都在忙手头的活计。”
李玄异接口道:“你可见过一个微胖的娘子带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那孩童坐轮椅。”
林高阳瞬间瞪圆了眼:“见过,见过,那个孩童令人印象深刻,他头戴小帽,脸颊消瘦,看上去患有严重病症,坐着轮椅,没发出声音。赵阿婆看刀的时候那位娘子就在旁边,后来赵阿婆走了,她就来问柴刀,说要那种长柄弯嘴的,方便拢柴,我带她去看木柄的样式。”
秦桑罗:“那名女童呢?也跟着去看了吗?”
林高阳:“她是……女童?她没动,就坐在轮椅上。”
李玄异与秦桑罗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
秦桑罗:“这位娘子来看柴刀是在甚么时候?”
林高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似乎就是……在我给我娘服用生姜水后,第二日还是第三日记不清了,反正就那几日。”
之后又让冯学亮将毕大夫药铺的查药、伙计、铁匠铺的伙计以及定制疱刀的吴娘子、看刀的赵阿婆都提来问了话,证明了林高阳所言都是真的。
秦桑罗重点询问了药铺的查药和伙计,林高阳来那日,来找毕大夫的是甚么人,听形容竟也是孟娘子,说是与毕大夫商量甚么事情,毕大夫不允,俩人说了好久。
后又派人去林高阳家里问了他母亲,他母亲说毕大夫被杀那晚林高阳一直在家里照顾她,并未出门。
忙了一日,秦桑罗本以为今日会投宿在芮城县驿馆,结果李玄异带着她去了客栈,反正李大人的属下众多,这种事不用他操心。
李大人生活是真讲究啊!
晚膳用的是黄芪煨羊肉、糖醋鱼、鹌鹑茄子、水煮杏鲍菇、烩菜,主食是剔尖面,秦桑罗觉得实在太好吃了,尤其是那道羊肉,绵烂酥软、浓香爽口、鲜美异常,清扫了这一天的劳累。
与李大人商议了一下明日安排,去永济县和运城县调查另外两位大夫的死亡原因,秦桑罗的意思是分开行动,这样比较有效率,李玄异没有反对,但是决定将马车给她用,自己骑马,还派了两个人给她。秦桑罗去永济,李玄异去运城。
第二日秦桑罗和李玄异分开走,由于芮城和永济之间有山脉要绕行,所以大概要两个半时辰到三个时辰的时间,而去运城还要远些,大概要三个多时辰才能到。
秦桑罗到了永济县县衙出示了巡按使给的手谕,很容易就调出了安大夫的档案。
安连德是病死的,由于安家没有人怀疑甚么,所以官府没有进行调查,只是做了销户。
安大夫死于崇明十一年,年二十五,现今是崇明十六年,也就是说,安大夫已死亡五年。他家是世代相传的医术,安连德上头有三个哥哥,但是继承父亲衣钵的只有他。
安连德过世之前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在百姓之中名声很好,原本父亲已经退了,将医馆交给他全权打理,没想到突发疾病过世。
死因一栏只写了“病死”,并未详细阐述病症,所以秦桑罗决定要去见一见他周围的人,问问具体是甚么情况。
秦桑罗到了医馆,医馆还开着。
秦桑罗说自己来看大夫,药铺伙计让她稍等,前面还有一位,秦桑罗不想坐着等,便起身在门口随便看,发现这条街有点冷僻,左右没甚么商户,只有民居,便向伙计问起。
伙计:“这位郎君你说对了,其实我们医馆以前在南边,挨着浦园,后来搬过来的,哎……不瞒您说,我们原先有个少东家,医术精湛,医馆越做越好,少东家就想开大一点,药铺也能屯多些药材,但南边的铺面租金很高,所以就寻到北边来了。
且涑水北的平民更多,更需要大夫,少东家想着铺面租金低些,这样诊金药费也能低些,不过这边确实商铺少,想买东西有些不方便。”
秦桑罗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平日生活如何料理?”
伙计:“我们少东家的家不在医馆,在南边以前医馆的位置,每日少东家娘子会派人来送饭,唉……少东家夫妻很恩爱,真是……”
秦桑罗装作不经意的追问:“怎么了?恩爱不是很好吗?”
伙计有些伤感的道:“少东家五年前病故了,那时少东家娘子刚诞下第二个孩子,听闻噩耗的老东家大病一场,医馆无人打理,后来渐渐康复,老东家才再出来看诊,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医馆要开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