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巴只登上树顶眺望了几次烟霞,异变便突然发生在傍晚。
湖那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骚乱,而后,衰老的嚎叫就在血红的天际奏响。
狗在叫。
这是曼巴的第一反应,不过,她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是狗在哭!
猫猫狗狗的语言不同,但是总有些独特的声调,凌驾在语言之上,可以直接共振出一致的情绪。水一样的绝望和悲怆顺着湖水直淹至树顶,几乎将曼巴吞没。曼巴几乎瞬间回溯到了那个小心翼翼的清晨,想起那个贸然来访的,神秘又带着些悲伤的花狗。
猫的嚎叫在身后传来——是丧彪发出的,紧急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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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巴赶到紧急集合点时,正遇上剑仔抖落一身浮灰。菜头小脸焦黄,极力保持着严肃,仍然忍不住在尘土飞扬中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丧彪早已等着了,即使有菜头的喷嚏,现场的气氛依旧如同化不开的阴云。狗的哀嚎还在继续,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擂在猫猫心上。
“斑斑还没到?”
“早上还见到的。”蓝波紧张兮兮:“我去喊他?”
“先不必了。”
丧彪没有再等下去的意思,看向了几只猫崽。
“花狗来时,拜托我一件事。狗群覆灭的时候,她请我保全两个狗崽。”
“我答应了。”
猫猫睁大了眼睛——猫猫狗狗各自占据半壁校园,大部分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偶尔遇见了,也多是冲突和摩擦。让猫猫去救狗崽,实在有些超出猫猫的设想。
“狗群,怎么会......”菜头喃喃。他被狗群围困过,此时却被悲伤攫住,嘴巴不住颤抖。
剑仔满脸不可置信,正待说什么,嚎叫着的声音突然归于寂静。他猛地转身侧耳,企图在风中再捕捉一些声音,却只有空洞的风声。
相比于嚎叫,寂静在此时更为绝望和狰狞。
“我一起去。”曼巴开口打破了沉默:“彪老师,有两个狗崽,我会有用的。”
剑仔看着曼巴,有些茫然。他为自己畅想的各种行侠仗义的未来里,狗无一不是以反派身份出场。可是莫名其妙的悲伤却让他变得犹豫,他有些羡慕曼巴的果断。
“我叫你们回来,不是为了把你们卷进来。”丧彪看了看几个猫崽,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只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全部要听蓝波的话。”
“你......”
蓝波胡须颤了颤,他低下头,许久,又抬起来:“你凭什么?”
“又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甩甩尾巴离开吗?”蓝波直视着丧彪的眼睛,一步一步起身逼近:“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把我们都隔绝在外。”
“难道我们不是一个小队,不是一体的吗?难道一句轻飘飘的听我的话,就算安排好了后事,可以让你放心去做你那些愚蠢又危险的活计吗?”
“不想卷进来,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
“我不接受。”蓝波脑壳几乎顶到了丧彪的脑壳,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丧彪:“你休想分裂小队,哪怕你缔造了它。”
几只猫崽没见过蓝波这个样子。直到蓝波逼的丧彪轻轻侧过了脑袋,几个猫崽才第一次发觉蓝波看起来比丧彪还要大一圈。
“要么一起,要么不做。”菜头突然开口。
“要么一起,要么不做。”蓝波微微一怔,也对着丧彪说道。
曼巴和剑仔没有讲话,只是和菜头一样,蹲得端端正正,齐齐看着丧彪。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丧彪偏过了头,耷拉的胡须突然一翘:“况且,你们能做什么呢?”
“你们不过是拖累罢了。不是吗?”
“蓝波,你在树上跑都费劲;剑仔,你眼高手低,总是添乱;菜头,你现在都还分不清方位;曼巴,你以后或许会不错,现在还远远不够。”
“所以,为什么非要拖累我呢?”
三个猫崽没想到丧彪三十八度的猫猫嘴里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一时间低下了头。
蓝波没有低头,反而更上前一步:“我难道只是在树上跑费劲吗?我胆小,我嗜睡,我馋嘴,我一堆奇怪的癖好,我胖到连屁屁都舔不到。如果你要攻击我,这些不是更透彻吗?”
“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是拖累,那就看着我们的眼睛再说一遍吧!”
几个猫崽重新抬起了头,看向蓝波。他们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自损一千,伤敌五十的招数。虽然蓝波浑身中箭,箭箭穿心。但是他站在那里,像个英雄。
“我怕水,我都是在土里滚来滚去洗澡的。”剑仔突然开口:“我现在身上还臭臭的!我闻得到,你也知道的,彪哥!”
“我动不动就宕机!我一吃东西就忘记事情,我尿尿总是歪到脚上,我现在做梦还会哭着想妈妈,你也知道的,彪哥!”菜头也不甘示弱。
曼巴看着突然开始自我攻击的剑仔和菜头,有些震惊。她顿了顿,打破了队形:
“彪老师,我们总要跟着的,没有计划,不是更危险吗?”
丧彪终于转过头,眼睛里的水光只隐约闪了一下,便抬爪按回了直勾勾盯着他的蓝波:“贴这么近,都能闻见你口臭了。”
“最后一次机会,有猫想退出吗?”丧彪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从三个猫崽颤动的耳尖跳过,落在了蓝波的眉心。
“斑斑没来,数量刚刚好,现在想退出也不行了。”
没等几个猫崽表忠心,丧彪直接歪了歪脑袋:“刚刚只是考验,时间紧迫,剩下的,路上再说。”
“现在,每个猫去排水槽叼上一片狗毛,目标,狗领地山坡树林,跟我出发,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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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山坡镀上一层金色,让阴暗的树影也显得静谧。丧彪带着几只猫崽一路躲躲行行,迂回到了山丘的边缘。
与其说是山丘,不如说是没有平掉的土坡。沃土让坡上的树林较之别处,都更茂密一些。数十年的落叶给林下铺上一层厚厚的腐殖层,不知名的蘑菇散落在不满青苔的树根附近,猫猫踩上去,可以闻到湿漉漉的木头气息。
“这里有点像湖心岛。”曼巴感受着脚底的触感,跟丧彪交换了一下眼神。
根据丧彪一路上的交待,狗群面临覆灭的危机时,会把狗崽藏在山坡树林的深处。猫猫们要做的,就是赶在狗崽暴露之前,把它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把狗崽带到树冠上,藏起来吗?”剑仔问。
“带回排水槽。”丧彪看着遮天蔽日的树冠,叹了口气:“如果能带到树上,就不用等到现在了。”
面对着郁郁葱葱的树林,丧彪下了命令:“蓝波在路边警戒,剑仔,曼巴,菜头,跟我一起散开,一路背着太阳,搜过去。”
“听到信号,要怎么做,记住了吗?”
“听到信号,立刻上树!”
“好的,开始行动!”
三个猫崽应声散开,开始地毯式搜寻。昏暗的光影下,猫猫们很难彼此看到,却可以隐隐约约互相闻到气息。四个翕动的猫鼻子织成了一张大网,一点点搜索狗崽的气息。
一时间,青苔味,枯叶味,阳光晒干的树皮味,和小鸟踩断的嫩叶汁液味道混在一起,冲击着猫猫每一簇敏感的嗅觉神经。
“菜头,你抬头干什么,狗又不会在树干上?”
剑仔觉得自己有些呼吸过度,他抬起头,看见菜头已经歪歪斜斜偏到了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咧着鼻子昂头嗅些什么。
“我好像闻到了。”菜头在原地来回转。上上下下地来回嗅嗅:“应该就在附近啊,我怎么看不到狗崽?”
众猫闻声凑近。果然,菜头周边是有些狗的气味,闻起来,竟隐隐像是从上面传来的。
“难道,狗崽会爬树了?”剑仔睁大眼睛。
“不是。”曼巴干脆应下,随后,踩脚蓄力,直接窜到了树上。只见半空中树干上,赫然挂着一小片沾着口水的狗毛毡。
“菜头,你的毛毡。”曼巴轻轻一伸爪,将毛毡丢到树下。
菜头扑上去闻了闻:“怎么在这里,我的,我明明......”
“菜头,看你搞得乌龙。”剑仔上去挠了挠菜头的脑袋:“彪哥明明让放到外面的,你怎么不听话呢?”
菜头闻言一愣,被剑仔一讲,竟也真的觉得是自己带进来的。
“可能是鸟衔过来的。”曼巴下了树,嗅了嗅毛毡:“你们见过的,鸟总是喜欢叼毛。”
原本整齐的搜索线,被菜头一搅和,顿时有些松散了。尽管猫猫原本就知道,找狗崽不会这么顺利,真的空欢喜一场,也都有些泄气。
“你们,过来这边看看。”丧彪不知何时走到了不远处,和菜头一样抬着头,看着树干。
曼巴跑过去,狗的气息越来越重,气息的源头依然指向半空。
没等丧彪吩咐,曼巴又窜上了树。树干上依然有一些松散的狗毛,只是比起毛毡上浓重的花狗味道,气息又不尽相同。
“彪老师,这是......”曼巴叼着狗毛下来,有些疑惑。
丧彪盯着狗毛,沉思片刻道:“鸟不是一天养成习惯的,这些狗毛被鸟叼回来,日积月累,散落各处,猫猫狗狗闻得见,人类闻不见。”
“那不就像迷宫一样?”曼巴闻言,有些焦急:“我们怎么知道,哪一缕味道是狗崽的?”
“不是迷宫”,丧彪抬起眼:“是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