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枪警戒,下一秒,袭来枪响与爆炸。
声音越来越近,但不是在攻击他们。
以撒抬头看着远处山坡,发现了一幅奇怪画面。明明是在战区中线,通往总部的位置,可枪战声却从腹地周围传来。
一辆小型侦查车横冲直撞的往前线逃窜,而一架重型装甲坦克在后面追击。
它们都是从腹地,总指挥部的方向驶来的。
装载车内的四人面色变得难看,他们认出追随侦察车的是敌方重型坦克,可敌方部队怎么会从自家总部的方向出现并追击。
他们只能静悄悄地趴在车内,佯装这是一辆已被废弃的运输载具,无法做出援助。
“侦查车在往地势很低的防御堡开,”阿格尔用望远镜偷窥着,低声快速的复述战场局势:“侦查车跑不掉了,除非有AT炮,否则地堡也抵挡不住重坦的攻击。”
听到AT炮的名字,白夜抬头撇了一眼窗户,随后又低下头。
AT炮全称Anti Tank反坦克火箭炮,这东西都是军械师带往前线操作。
白夜就是军械师。
但此刻,他只是一个沉默地趴在座椅上,不敢出声吸引敌人注意,携带步枪的“军械师”。
而就在众人要直面队友死亡时,桑塔却喜上眉梢,压低声音笃定道:“他们会没事的。”
看着侦查车马上开到防御堡的工事区域内,身为重甲机械驾驶员桑塔更加兴奋起来,“我们队伍在解散前使用的最后一架机械动力坦就停放在那里。它上面载有钨芯穿甲彈。”
“解散?”以撒不明所以。
无人回答。
阿格尔直接略过以撒的疑惑,询问桑塔:“可它们不是被击毁了吗?之后总指挥官不派发新坦克,你们小队才解散的。”
“是这样没错。但重甲不能使用,他们可以把弹药筒拆卸下来人工瞄准发射。”桑塔越说越兴奋,他认为这属于他的擅长领域,“这里是平原地区没有山丘遮掩,只需要两枚穿甲彈就能击毁重坦。”
雷欧保持沉默。
白夜也一言未发。
听着桑塔的分析,白夜甚至连头都没抬起。作为专业计算数据的兵种,桑塔的言论就像是外行般。
还是阿格尔苦笑的提醒桑塔,“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机甲瞄准和经人工计算后的瞄准不一样。你开重甲时都是雷达系统定位预瞄,但炮筒拆卸后就像AT炮一样需要人工架起计算射程。除非侦查车内有老练的军械师……”
桑塔有些失落,“这么困难吗。”
平原上,敌方重坦加速追击侦查车,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桑塔嘀咕了一句:“我想起来了,白夜就是军械师……如果能支援过去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时间车内氛围变得更加低沉。
他们没有合适的武器对抗重型装甲坦克,支援成功的几率渺茫,即便有合适人选又能怎样。
“……白夜?”以撒扭头望向淡灰色瞳孔的新兵。
面对他时的倔强早已消失,此刻白夜趴伏在车座上,无聊地低头用手指扣着座椅的皮革纹路,仿佛反坦克炮的话题与自己无关。
听见以撒提到自己的名字,也未吭声。
以撒又问道桑塔:“白夜可以计算射程操作炮台吗。”
“当然,这家伙之前可是军械部队的。”
以撒又看向雷欧和阿格尔,双方都对他微微点头。以撒又扭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重型坦克正调转炮管轰击侦察车。
如此一来,以撒调整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盯着低头默不作声的白夜,他缓慢问道:“如果让你操作,有多少把握打废它?”
在询问期间,炮声短暂的停歇了,车内出现片刻宁静。
见白夜沉默,以撒又重复一遍:“如果让你操作,有多少把握打废重坦。”
“不只是简单的击中,而是让重坦完全失去作战能力。”
白夜还是没说话,抿着嘴唇,灰色瞳孔凝视着以撒,随后渐渐露出神采。
“百分之百”,他认真地回答。
对于军械师来说,计算弹道是他们的本职。如果这件事情都无法完成,那战场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明明拥有歼灭敌方的能力,面对战友被追杀时却沉默的藏匿在车内,这太可笑了。
白夜快速说出他的计划:“地堡有反坦克炮,装载车全速前进只要四分钟就能抵达。”
“我可以操作上面的AT炮击中敌方重坦,使对方停止运行。”
他的言语像往常般干脆利落。
飞快地,白夜又补上了另一句话,“当然……大家都同意我才会去……”
这也是白夜最初沉默的原因。以撒明白他话中暗藏的含义。
“等一下,”以撒迟延了计划。
如果是以往,他会直接下达命令。但现在,他带领的是一群年轻新兵。他不了解他们的能力,他们也不信任自己。
五人都在同辆车上,士兵不可能下车。命令白夜去操作穿甲彈就是让全队人员随同。
一旦敌人发现,死亡速度只会比侦查车上的友军更快。
也许只是同意了白夜个人请求,但死亡却是五个人的事情。
以撒不知道,此刻他在思考,而深绿色瞳孔下是无法潜藏的蠢蠢欲动的野心。
破天荒的,白夜再一次开口说话。
“我可以成功。”
他扭头望向其他队友,却没想到众人早已把步枪握在手中。
“这本就是我们的任务”,雷欧平静说到。
“走吧。”阿格尔在微笑。
桑塔咧嘴露出白牙,“干他娘的!”
油门猛踩,装载车飞驰飙向地堡。
深绿色装载车在荒芜平原上宛如一颗子弹。
……
当桑塔开着装载车七拐八绕直奔位于中线区域的地堡时,才发现地堡所覆盖的防御区域内堆砌满已被损毁武器与载具。电力系统也已瘫痪。
他们把车停在一量破破烂烂的侦察车旁,这是仅有的宽敞地面。在其周围,无数机器残骸与弹药碎片组建成一座“新城市”。
以撒下车时,望向隔壁侦查车满是裂纹弹孔的车窗,窥见副驾驶上躺着一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带有红色袖章的士兵双眼睁开,毫无生机的仰躺在座椅上,灰绿椅背已经被鲜血浸润乌黑,而尸体脑袋上是枚黑漆漆的弹孔。
惨不忍睹,脸颊上也被削去了一块皮肉。
尸体是苍白的,喷射后凝固的血液是黑色的,泾渭分明的颜色在驾驶室内冲击着视觉。
以撒眨了眨眼。
有段时间,格林没有入队时,他又不习惯其他队伍的医疗兵,总是亲自下手处理伤口,可以说是常常与残肢断臂打交道。
以撒记得第一次缝合是为兰诺特。
矜持娇贵的世族子弟,不像他这样的乡下小子大大咧咧。
当时队伍内没有麻醉针,为了尽快撤离又要保住自己斥候的左腿,以撒不顾众人反对,直接按压兰诺特断裂的胫骨,强行拼接固定。
感受着指缝间汩汩热血,他强硬快速的把折断的腿骨按压回原本位置。
兰诺特疼的直冒冷汗,可又一声没喊,只是在结束后一口咬住了以撒的手掌。
沾满鲜血的手掌被柔软的口腔含住,还没来得及感受热度,便被森森白牙撕咬。
咬住他手掌的斥候正用充血的灰色眼眸死盯着他。
即使隔着硅胶手套,以撒依然感受到了刺痛。但他没有包扎自己的手掌,只是立刻在破损的手套外面又套了一层,继续给兰诺特缝合破损的伤口。
当时兰诺特表情古怪,以撒看不懂,只当对方因为太疼了,少爷脾气发作。
现在想想,是怨恨他吧,怨恨他身为领袖却没有照顾好自己的族群。
重生后,以撒才恍惚发觉斥候们对他的怨恨早已诞生在很久之前。
这还只是兰诺特,那另外四人呢。
再次感觉到没缘由的疲惫,以撒转移视线,不去看副驾驶的尸体。
“走了。”
同时刻,阿格尔揽过以撒的肩膀,示意别再浪费时间。他误会以撒长久凝视死尸是不习惯战场的残酷。
雷欧判断道:“侦查车的驾驶位空了,这里没有尸体,说明还有幸存士兵。”
他们需要找到唯一幸存者,询问红方指挥基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后,以撒等五人组成的FOXTROT小队展开分组行动。一方面是对付重甲坦,一方面是找人。
擅长近战的机枪手雷欧与会使用AT炮的军械师白夜,跟随桑塔寻找堆砌在这里的机甲,拆卸炮筒装填钨芯穿甲彈。
狙击手阿格尔则与以撒,一同寻找驾驶侦察车逃到这里的幸存士兵。
阿格尔奔跑在地堡的螺旋状走廊中,迫切想知道总部的情报。
为什么蓝方士兵和重武器会从红方指挥部的方向出现,为什么红方不再发动进攻。
两人不停奔跑在螺旋状走廊内,寻找还活着的士兵。
“这里!”
阿格尔快速挥手,率先跑进空旷房间内。它是地堡的最后一间屋。
屋门大敞,两人步伐都停止在门口。
房间中央,有人低垂头颅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以撒注意到那人的作战服与众人都不相同,黑色的长款大衣带了几分精致且上臂没有佩戴红色袖章。
特殊的服装在战场上不言而喻,尤其是对方是从腹地逃出来了。以撒判断出了这個人的身份地位——总指挥官。
所有己方队伍的命脉。
联想刚才的疯狂追击,显然是红方总指挥官在逃窜。
以撒觉得荒诞。
在帝国发动战争后期全线战败之际,他需要撤军时也从未如此窝囊。
而当时他下达撤军,也只是为三日后的闪击战留下一个幌子。
和谈撤军?签署条约?
他效忠于帝国,无私无畏的全身心奉献,即便流干最后一滴鲜血也不会放弃作战,直至把所有同星盟士兵屠戮殆尽。
但现在,重生后所在的阵营,代表一个军队的胜利旗帜躲藏在地堡角落,坐在那像滩烂泥。
“……可笑。”
就在以撒还站在走廊,隔着空荡荡的距离观察总指挥官时,阿格尔已经快速走入屋内,拉起那人的衣领。
阿格尔在努力压制怒火,但最终还是低吼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从见面就对以撒笑眯眯的狙击手,终于撕破了虚伪的温柔。
阿格尔的手指紧抓总指挥官衣领,就差狠掐对方的脖颈。
以撒歪着头,乌黑卷发轻轻地扫过他的眼帘,发梢摩擦着眼尾,柔软弯曲。他冷漠的旁观着奇特画面,年轻的普通士兵正在训斥他们的最高将领。
哦,他们的总指挥官也很年轻。
新人啊……对待年轻人,以撒总是宽容几分。
他微微皱眉,随后又舒展开。也许有资历的都死光了,就像他一样。
也许,这次战线本就不需要有阅历的军官?这也解释了为何士兵们也是如此年轻。
一场必败却推动经济的战争。
以撒见识的太多了。
帝国战争前期,国会签署法案,年轻生命参军填塞战线,以此让合适的人获得合法的利益。
他就像是局外人,安静的旁观一场戏剧,注视阿格尔的怒火。
“你就该死在车上!”
“你和狗屎一样毫无信仰!”
阿格尔在骂人,距离掐死总指挥官也就剩下几句话的事情。
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总指挥没有反抗,反而疑似咯咯的笑起来。
伴随怒吼声结束的,是阿格尔松开手掌。总指挥官摔落在旁,座椅也被踢倒滑出几米远。
一声无所谓轻笑,短促而又尖锐的从总指挥官嗓中冒出,笑声快速消失在空阔的屋内,没有留下一点回音。
以撒站在门口,也跟着裂开嘴角,无声微笑。
疲惫困倦的感觉终于稍微减弱,他发现了一点能引起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