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路很滑。
平日半小时的路程夫妻俩走了一个多小时,王念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两条手臂酸得不像是自己的。
蓑衣下小小身体缩成一团,耳朵正好贴在王念脖颈上。
要不是热气喷散,王念甚至会产生自己抱了个洋娃娃的错觉。
施宛一动没动,安静得不像是个三岁孩子,甚至连最细小的动作都没不曾有。
终于,家属楼出现在眼前。
王念疾步走到门前,放下行李袋单手扯下蓑衣,终于长长呼出口气。
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前把胶鞋脱在门口,王念是光着脚板进的屋子。
“换了鞋再进屋,鞋在门口。”王念转身,发现施向明正停留在自家灶台前抬头看天:“你也发现了,一下雨就没法做饭。”
灶台建在走廊上倒是方便排烟,就是一下雨水顺着墙柱下流,大部分都会溅到锅里。
不止是一楼,楼上几家人都有这个问题,昨天各家都烧炭盆在家里做饭,导致整天都能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 。
一楼水管在地坝上,还有个下雨接水麻烦的问题。
“明天我去厂子仓库找找有没有旧帆布,买点回来做个棚子。”施向明立刻说道。
不用王念提醒,施向明就已经想到了解决法子。
也许……这就是结婚的好处吧!
低头一看发现施宛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两只小手捏成拳头紧紧抓着王念的发尾。
施向明弯腰把施书文放到地上,拍拍他的屁股:“愣着干嘛,叫人!”
“……”
施书文盯着王念湿透的裤脚,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喊出来,反倒是忽然冷哼了声撇过头去。
“忘记了爸在家怎么和你说的吗?”施向明弯腰换鞋,语调有些严肃起来。
施书文仰着头不吭声,一脸倔强。
“以后再说吧。”王念单手取下斗笠,笑着摇摇头:“孩子们都累了,先让他们去休息。”
两父子说话方式都很僵硬,中间缺少个人调和,再说下去又难免挨一顿打。
而现在王念明显成了那个充当调和剂的角色。
她也不在乎施书文称呼什么,主动朝他招了招手:“你跟阿姨来,我带你们去房间里瞧瞧。”
施书文瞧瞧偷看了眼施向明,小手在裤子上搓来搓去,还是站在门口不动。
施向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不是大伯家,不用看别人脸色。”
施书文嘴无声说了句“哦”,而后转过身来看着王念。
“来吧。”王念摇头失笑。
小屋大概十二三平,一张高低床就占据了大半空间,剩下的就只能勉强摆个两门衣柜。
下铺和上铺都挂了帘子,下铺是蓝色白色条纹,上铺粉色格子。
看到床的瞬间,施书文大眼猛地亮了下,小手又开始在裤子上搓来搓去。
“让妹妹在你的下铺睡会儿,以后她睡上铺你睡下铺。”
王念笑,走过去拉开帘子,放下施宛,就是解救自己的头发时费了番功夫。
施向明跟着走过来,弯腰给施宛脱鞋。
“新家具都是你这几天添置的?”
走进屋里的第一眼,施向明只觉得好像换了个新房子,家里不仅多了些家具,光秃秃的墙壁还有装饰品。
竹书架换到沙发边,一张程光瓦亮的木桌子挨着书桌,桌上还用破陶罐插了束野花。
那束野花让施向明立刻回想到了王念闺房里淡淡的花香味。
“闲着没事瞎摆弄。”
说话时,王念目光落到了施宛睡熟的小脸上。
施宛有张小圆脸,眉毛秀气嘴唇粉嘟嘟的,总得来说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不过……还是瘦,缺少了孩子该有的圆润。
“咳咳咳!”
两人身后的施书文突然重重咳了两声,稚嫩嗓音带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意。
“那我能先睡上铺吗?等妹妹长到六岁再让她睡上铺。”
没有明确主语,不过施向明连头都没回,继续给施宛脱外衣。
王念转头过去,发现别扭小孩儿已经站在楼梯中间,满脸希冀地望着,显然是问的她。
“可以,晚上我帮你们把帘子换换就成。”
“不用,我喜欢粉色,妹妹喜欢蓝色。”
说完,噔噔噔地爬到上铺口,又噔噔噔地跑下来,如此反复了两三趟,最后一屁股坐在床尾摆弄柜子抽屉。
“梯子设计很贴心,孩子自己上下也安心。”施向明说:“是你想的吧!我在国营商店都没瞧见过这种款式。”
王念的心细只要注意就会发现贴现在很多方面。
孩子屋里尖角处都包了碎布,楼梯上专门铺了垫子,既能防滑走动也没多大动静。
垫子五颜六色,像是故意缝在一起又像是随意拼接,让屋里色彩丰富,很是有趣。
“只要你不嫌我乱花钱就行。”王念眨眨眼。
能看到添置许多东西,这背后当然也就意味着花了不少钱。
每次看到王念又抱什么东西经过,刘超仙都会感慨地摇摇头,那样子就差把“败家”两个字写脸上。
施向明微微低头,双眼弯起闷笑出声:“我们家你做主,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右手伸手拉住了王念的手。
“好。”
两人一起看向终于折腾够了的施书文,或许是以为没人注意,突然站起来脱下裤子才伸手掀开窗帘。
“你们看我干什么!”
一转头,发现两人都在瞧他,羞得一溜烟钻进了帘子里。
“小家伙还挺爱干净。”王念笑出声来:“你先睡一会儿,晚饭好了叫你。”
“……”
王念以为小屁孩还别扭着,说完也没想听到回答,拉着施向明转身打算出屋。
“声音要大点叫。”
门关上前,施书文的声音响起。
咔哒——
先把两个孩子安顿好,王念也没忘了施向明,出来就去卧室拿出换洗衣服:“随便洗洗,你身上都湿了。”
施向明拿着衣服进了厕所,王念就去提热水壶倒水。
隔着道门,夫妻俩一个擦身体一个靠在门边随口问起。
“这一趟还顺利吗?”
“不太顺利。”施向明声音闷闷的,想来这趟回家应该闹得很不愉快:“跟父母哥嫂大吵了一家……”
两天奔波回到安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两个孩子蹲在大盆前洗衣服。
施书文六岁,施宛才三岁。
那一盆衣服就是大人都得洗半天,更何况是两个小孩。
安怀市冷得比文西乡早,九月底井水就已经有些刺骨,两个孩子小手冻得通红,脚上还穿着夏天的塑料凉鞋。
这是让施向明生气的导火索,最后大发雷霆是因为瞧见给孩子买的背带裤穿在侄女身上。
“每个月三十元生活费,比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都高,我就指望这些钱能让哥嫂好好待两个孩子,可你也瞧见了……哎……”
那声叹气包含着太多无奈与心酸,能养活一家子的三十元却让两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
王念甚至可以想象当时看到施书文和施宛时施向明心里究竟会有多难过。
“三十给我,我保证把俩个娃养得白白胖胖。”王念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门:“也把你养胖点。”
低笑伴随着水声响起。
“咱家钱都在你那,我们父子三人都得指着你。”
王念翘起唇角,转身看向窗外仍旧淅淅沥沥的雨。
“你先洗着,我去菜站看看有什么菜。”
“那要不今晚咱们顺道请贵强各一家来吃晚饭?张立业年纪和书文差不多,以后也好有个伴。”施向明问。
“成啊!再叫上秋红嫂子一家,就当给两孩子接风。”
“那我洗完澡就去叫张哥和嫂子。”
“他们就住咱们隔壁,下午点应该才在家。”
张贵强和刘超仙第二家入住家属楼,自从瞧见王念定制的高低床,独苗苗张立业吵闹好几天,这不今天还是去找王木匠了。
刘超仙虽然只有一个娃,但家里还有个婆婆,孩子一直和奶奶睡,早想有自己的床了。
“那我去叫张亮哥他们。”
两人就请客随意闲聊,殊不知,每一句话其实都完完整整传进了施书文耳朵里。
坐了两天火车,就算现在躺下来还是能感觉到火车的轰隆声回荡在耳边。
身体很累,可他却一点都没有睡意。
小小脑袋里仔细回忆着王念长相,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不知多久,说话声渐渐没了,房间门又嘎吱一声。
“我知道你没睡。”
施书文缩在被子下的身体一抖,想了想还是坐起来,拉开帘子。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先开口,直到施向明先败下阵来,摇头谈了口气:“爸爸今天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施书文鼻头一酸,讷讷点了下头:“那我就先叫她阿姨,以后……以后再叫妈妈。”
离开家前,隔壁的奶奶说嘴巴要甜点,说不定能吃饱饭,至少不会挨打。
奶奶还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呢。
“那你今天第一次见王阿姨,感觉她怎么样?”施向明又问。
施书文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力气大,打人肯定很痛……”
大伯娘平时连桶水都提不起来,王念却能一手抱妹妹一手提行李袋,好久好久都可以不休息。
那么大的力气,要是打他和妹妹……
到家前,施书文一直都处于这种恐惧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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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