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刻,已经在握山心中演练了不下万次,他庆幸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康的阵法仍旧还是老一套,因此当那风眼甫一出现,便被他灵敏的通感瞬即捕捉。
因着压力陡增,脚下的土地被压得不断下陷,迸出的碎石却是弹到空中。
握山单手随意一挥,跟着两指间便夹起一枚尖锐的石子,双眸一凝,眼中金光自幽暗忽然变盛。
眼见着天空的金点就要降下,若是被金点打到,大阵便会团聚力量,到时哪怕再强的修士也要俯首低头,乖乖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那枚石子突然被握山径直打出,丝毫不受炁场影响,仿若自他的记忆打出,仿若整整横跨了二十年之久。
石子终是绕过施法的廖断,不偏不倚狠狠跳进风眼正中央。
旁人根本找不出风眼所在,甚至连石子的存在也是罔顾,但顷刻之间,这院子竟发生了巨大变化。
只见金点蓦地在天空爆开,横亘在头顶的压力旋即消散,就像一个人憋了满满的气,临到了了,却从鼻孔里猛地消去,恢复正常模样。
廖断瞬间愣住了,准确地说,是所有炎狼都愣住了,他们不是没见过可以抵挡阵法的捆锁的人,士兵之中有那年纪大资历老的,甚至曾遇到过厉害精怪自阵法下逃出生天的情况。
可就算逃脱,也要留下一层皮才行!
他们万万没见过,居然有人可以轻松化解阵法的开启,于转瞬间消去所有影响。
且对方好像只是站着,四个人皆没有大的举动,完全看不出来到底是谁,是什么东西阻止了阵法继续下去。
廖断虽心内震撼,不明所以,然而他只顿了顿,依然打算再次借助法阵威力。
手上的诀被捏得更狠,手指因高涨的情绪不自然地抖动,随后金点降落,这一次,竟是降下四、五十道金点来,且每颗金点拖了长长的闪尾,带了比之前大了几倍的力道。
握山气定神闲,成功一次后,他便不肯恋战,继而提醒同伴道:“咱们别纠缠,尽量速战速决,动荡太大,一会藤豹的人来了就麻烦了!”
梁束婵挑挑眉,这是在让她放开了手好好玩儿一场呀!
遂她应声而动,拽着手中的赶月猛地砸向地面,砂石震起一片,却有五、六枚小石块弹到空中,随后轻轻抡扫,那小石块纷纷射向了握山的方向。
看也不看,竟是单手尽收,须臾,那石块又再度从握山手中飞出,径直朝了三个方向打过去。
虚空中,常人难以察觉的风眼被一一破坏,金点又一次半道崩殂,猝不及防地爆裂消逝了。
这一次廖断终是看清了实情,和他的大舅子一样,此刻他也对面前这位大爷的真实身份起了怀疑,可即使对方真是金乌,顶多是用自己的金牌子开启抵消困阵的另一个阵法,怎光凭了几枚小石子,直接将阵法给半道打灭了?
他背后冷汗涔涔,为此人的厉害感到后怕,也为此人前来大康背后的目的,感到惴惴不安。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办法回头,藤豹必定在赶来的路上,若是被肖素奇捉到人,那他可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给我围剿!就算抓到一个,老子都重重有赏!”高呼一声,那外头守着的炎狼便纷纷蹿上了院墙,齐齐将阔刀横在身前。
可没了阵法的加持,人海战术也不顶事,院里蓦地四下翻飞,那些听到有奖赏而凑上来的士兵们,被梁束婵打包似得冲了个鸡飞狗跳,赶月枪在“郎官”手中,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毫无惧色,遑论只是些无能宵小。
这边梁束婵兴奋地呼喝,在每一个人仰马翻的瞬间品尝冲杀的刺激,那头叶真、术临汛已经从屋里拿好了各自的包袱,准备好了要逃。
与握山对视一眼,叶真随即携了幺鸡率先冲锋,三两下便在院墙敲开了一道缺口。
廖断万分火急,他故意将身边的士兵推到梁束婵那里,随即自己抽了刀极灵活地冲向了握山。
斩/马刀堪堪相迎,擦出刺耳的火花。
论起手上功夫,廖断也算有些本事,可他常年侵泡酒色宦海中,这些年上了位,更是一门心思扑于与肖素奇的争权夺利之中,手上握刀的老茧都不免重新变得柔软,哪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威武架势。
因此与握山相接的那一刻,他不仅身体吃力,心里更是感受出一丝无法阻挡的颓败来。
然而已是退无可退,廖断闪身继而咬紧牙关纠缠握山。
两个人硬碰硬地对劈了半天,斩/马刀纵有千斤重,到底被握山轻松掌握手掌之间,转眼,已是逼得阔刀差点飞跌出去,定眼细瞧,那锃亮的刃口,已出现两三处小小的卷刃,丑陋地翻折、弯曲。
“走!”
廖断猛喘粗气,对面却是好整以暇,声若洪钟地对那人群中兀自冲杀的小丫头招呼一声。
一通下来,梁束婵打得实在是爽,正欲再冲时,握山命令般的一个字便落在了她耳中,像是玩得正酣的小孩被家里长辈责令回家,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最后来了一下。
赶月大剌剌扫散了周围一片,她足下轻点,随即跟到握山身边,两人相互挟着只在院墙轻轻一跃,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廖断终于踉跄着栽倒在地,手里支撑的阔刀也软绵绵跟着跌倒,众人赶忙上前搀扶。
只见他胸膛急遽起伏,整张脸因吃力挽留而变得有些发青,缓了好一会方才顺上来一口气,这时发觉握刀的手湿漉漉得难受,展开来看,竟被刀柄磨得血迹斑斑。
“将军,藤豹的人来了!”有人自院门外探得了消息,小跑着蹲下身,在他耳边谨慎汇报。
“草!叫你们这帮狗日的来捡现成,老子什么也没捞着!”他低低骂了几嘴,跟着被人扶着站起来,定了定神,他心下还是打定主意,不会将消息透露给肖素奇哪怕一丝一毫,随后有了另一番计较。
这边厢,四人夺路而逃,握山和梁束婵各自携了一个,借着树丛掩映人烟稀少,须臾便蹿至老远。
对手虽弱,但被缠上终是不好,可别他们人还没到雅正,便被厉害家伙给盯上。
适才经过的那一带似乎是旧城,因此路上行人很少,且荒草树林众多,四人还能掩一掩身形,但此刻入了镇子,百姓也便跟着多了起来,再不好没命地狂奔了。
握山还是有些门道,他领着三人来到驿站,稍一打听便碰着一小队运货去雅正的商队。
好说歹说,又使了些钱,最后还是看在他是个大爷的份上,掌柜的方才松口点头应允,答应带着四人一同前往雅正。
这商队拢共没有多少人,但运送的物品似乎相当金贵,因此领头的只肯让他们坐在最后一辆拉草的牛车上。
牛车被一名耳背的老头赶着,许是路途困乏,才出发没多久,老头便兀自打着盹,手中的赶牛鞭隔半天挥动一下,竟是没有落队。
四人仍是小心,试探了那老头真是耳背又昏睡后,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咱们这样优哉游哉地赶路,万一被藤豹追上了怎么办?”梁束婵特地没提炎狼,是因为她觉得炎狼实力完全摆不上台面。
“这你就错了,我敢打赌,藤豹绝对不会知道来龙去脉。”握山挑挑眉。
术临汛点头称是:“炎狼痛恨藤豹,既然抓人的时候没有通知对方,自然也不会叫他们知道,”他顿了顿,略一沉吟分析道,“我想,咱们还是应该担心炼虎或是金乌。”
“嗯,炎狼去找炼虎的可能性更大些,金乌素来看不上这帮人。”握山跟着补充。
“那咱们进入雅正,不就是主动送上门了吗?”
“所以,我才会想要跟着商队混进去。”
握山随即身子前倾,引得三人纷纷效仿,只见他抬了手去揭厚实的茅草,脸上浮了层暧昧不明的笑,直到叶真认出茅草下方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他这才重新盖回去。
“是‘髓元’!没错,是‘髓元’!”叶真差点大声叫出来,随后捂紧了嘴偏头打量赶车的老头。
见那人仍是瞌睡着,这才定了心。
术临汛却是皱紧了眉,茅草下盖着的,明明是被压成砖块样,红褐色的硬块儿,与巨人巷白色粉末状的“髓元”差了十万八千里,叶真是如何辩认出来的?
叶真跟着低声解释:“这是两年以上的沉货,从巨人巷回来的时候,我曾经去莫问那里请教过,她告诉我外界流通的‘髓元’就是这样储存的,用专门的器材压成砖块,随着时间越长,表面的褐色便越来越深。”
好在被他们发现的是沉货,撇开了巨人巷的干系,不然等他们返回红尘,叶真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何家兄弟。
“没错,曾经大康就是‘髓元’最大的买家!”握山点头道。
最初,“髓元”是由一个经商的货郎带到的大康,这里的商业繁华,无论是精怪买卖,还是物品置换,都是整个中原首屈一指的。
如同古国兰苍,能够长久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便是依靠巨大的财富。
无论是午夜楼亦或是午蒙,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军队打仗要钱,百姓生活要钱,最主要的,钱财可以麻痹世家们的双眼,叫他们心甘情愿为国主办事,不会随意起造反之心。
“你们大概不知道,维护这个阵法需要花费多少钱财。”握山淡淡絮说,现如今这些事经他口中说出,不带任何感情,仿若只是别人所经历的。
除了“髓元”之外,世家们还在国主的授意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与外头的各方大妖相勾结,强行垄断了许多市面上曾经很常见的矿石与药材,开采出来后,只卖给富有的人,以此换取丰厚的报酬。
即使是在大□□活的普通百姓,生了病没有钱也用不上好的药材,“髓元”就更不是他们所能享用到的东西了。
所有一切,皆掌握在各个世家手中,准确地说,是掌握在世家身后的午蒙手中。
老祖宗挥霍无度、爱收集奇珍异宝的传统没在他这丢失,不同的是,他不再执着于建造自己的“飞云楼”,而是妄图通过钱财、“髓元”和阵法三样东西控制自己的王国。
也许是午夜楼的悲惨命运,让他的后裔午蒙看清了,什么成仙,什么化境,根本就不存在,世人修道,只是为了强大自己,于他而言,修道便是延续有限的生命,不断拉长他统治的时间。
风风雨雨筹谋了许多年,大康如今任何事都变得井井有条。
一年之中,每半年便会有一次这样的盛会,商贩们依当时价格高低,将自己囤得的存货从四面八方运往雅正,其中一小部分被国主挑选送入宫中,其他的则由大臣们一一盘点,让大康之外的买主前来收购。
上半年往往选在春播之后,下半年则是中秋之前。
此盛会被人唤做“布泉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