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临汛再次清醒已是第二天一早,叶真面向他睡得很浅,手掌上的伤口仍沁出些血洇在纱布上。
感受到这边的动静,叶真跟着也便醒来,意识恢复后,术临汛只觉嘴里一股腥味,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结合叶真手掌上的纱布,立时就反应过来。
疼痛完全消弭,他抬手去捉叶真故意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甫一摊开,两道褐色血痕便展现在他面前。
叶真故意不接他的眼神,索性被发现了,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贴紧了他的额头:“还疼不疼?”
不消人说,术临汛心里也推演出了大概过程,他咽了咽口中的腥甜,哑着嗓子反问:“你疼不疼?”
叶真随即摇了摇头,欣慰地闭了闭眼:“和你相比,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昨晚真是把他吓着了,术临汛向来是无坚不摧的,之前吃了他一剑也没见皱过眉头,因此在瞧见术临汛那般痛苦后,叶真心里也跟着崩溃了,若是没有喂血那回事,他很可能就直接背着术临汛返回红尘了。
两人皆是自责地贴了一会,叶真小心翼翼地观察术临汛的表情,接着柔声道:“要不让梁束婵带你先回去,我跟着握山去就行,有他在肯定。。。。。。”
话音未落,术临汛立刻便否了:“不行!我不同意!”
意料之中的“不同意”。
“可是你现在不能施展灵力,身子又虚,万一后面再遭反噬怎么办?”
“反正我不同意!谁也别想带我离开!”术临汛气鼓鼓,身子虚完全是烧了一夜造成的,况且没有灵力常人也很难伤他半分,这个自信他还是有的。
叶真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在他怀里讨饶地叹了口气,其实也明白,上一世术临汛亲眼见到胡瑶弑子的画面,这趟出来的目的就是去找胡瑶,让他离开大康,必定是不愿意的。
实际上,从来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自重逢后,术临汛什么时候和他分开过哪怕一日?
“那你,那你起来吃点东西,后面要是再疼,可不许憋着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听到没?”叶真只好妥协,跟着交代一番。
终于,那两道眉轻轻解开,两个人窸窸窣窣地下了石床。
屋子里的火已经熄灭,院外头的火因为一直有人往里加柴,因此仍灼灼烧着。
梁束婵昨晚没能睡好,听见动静只是张了张嘴,跟着人在草堆里翻了个身,眼睛连睁都没睁继续寐着,脚下的裙摆被她踢到臀部,幸好里头还穿了条长裤,要不实在不雅。
握山满是无奈地替她将裙摆轻轻扯下来,动作未免过于娴熟,因此在看见屋里两人疑惑的表情后,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轻手轻脚地坐到火堆边,叶真围着篝火将冷馒头码了半圈,不一会,冷馒头的外皮便显出焦黄的烤痕,倒是比昨晚刚拿回来的时候,还要好吃些。
术临汛的情况逐渐转好,在握山的指引下,他提了提体内的灵力,不料小腹像是坠了块大石头,一用力疼痛便又再度找回来。
他赶紧收敛了心思,随即勾起一阵猛咳。
握山扶着他重新落座,叶真忙去屋里拿水壶,想要给他喂些水喝,可打开水壶,里头的水早已喝光,于是只好焦急地跑出院子,想着去哪里的店铺借些水来。
可当人刚跑出去一会,握山忽然脊背一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蓦然间,只听“嗖”的一声,房里的幺鸡冲破残损的纸窗,化作黑色的长虹向院门外径直射去,两人皆是一凛,握山自身后掏出□□,术临汛则是向着门外狂奔。
果不其然,随着“叮叮”作响的剑声,叶真迅速退回了院里,好在他没有受伤。
但见一帮子人逼着他碾压入院,当中一个被众人簇拥的存在,飞扬的眉收拢了眼皮,直接挑在了阴鸷的两眼上,此人约莫只有二十七八岁,城府却是极深,待看清院里四人后,目光灼灼定在了握山脸上。
他身子有些虚浮,特别是鼓胀的肚子,然而脸却是瘦长的,给人一种着实违和的感觉。
身边一个小喽啰附耳嘀咕了两句,没认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昨天被斩头的团教所带手下之一,此刻这人正和长官确定握山身份。
没想到竟来得这样快!
这么多年,握山的样貌也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因此不是天天相处的老熟人,很难认出他的身份。
故而那长官眯了眯眼,觉得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只在心里一个个地盘。
握山却是认出了廖断,在他离开大康前,廖断刚刚坐上炎狼的头把交椅,上一任干得平平,在一次外出缴妖的任务中更是意外死去,不过传闻都说,那人实际是被廖断给偷偷暗害了。
不过,对于炎狼来说,换个新的部将反而是件好事,倘若没有廖断,恐怕藤豹早把炎狼整个吞编了。
没认出人,可廖断却琢磨过味儿来,他听手下人说有个大爷不仅将自己的团教斩了首,更是掏出枚金牌子来,虽没看清金牌子详貌,可他也能猜到那东西意味着什么。
如今追到了人,廖断将握山的脸对着金乌七大部将一一比对,结果不言而喻——有人冒充金乌,随意斩杀炎狼士兵!
偏巧那名团教又是个极受宠的,是廖断小妾的亲哥哥,因此他特地带了支队伍,紧赶慢赶终于将人堵在了这处。
梁束婵不知何时已一脸肃穆地聚到同伴身边,她将篝火边的包袱朝上一踢,抓住后从中掏出几节枪段,“咔擦咔擦”拼好后,赶月枪枪头银光骤闪,肃杀地矗立主人身边。
叶真在她归位前就已护在术临汛身前,方才与几名炎狼交了手,他倒觉得敌人资质平平,只是胜在了人多,因此对于保护术临汛这件事,便也成竹在胸。
外头安静异常,看来廖断是有备而来,宁愿冒着被藤豹追究的后果,也要将人捉回去。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握山是大爷,杀个团教当然不算什么,但若能从他手上搜出作假的金牌子,再送到国主手里,不用细想,那肯定是头功一件。
国主午蒙向来多疑,涉及到皇室亲兵,他更得过一过心,故而不论金乌与这件事有没有干系,一时半会都会被波及些影响。
廖断不敢奢求上位,但只要能把皇城的土松一松,立下大功的炎狼又何愁讨不到半点赏呢?
到时,看藤豹的肖素奇还敢不敢再用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同自己说话!
一想起肖素奇吃瘪的脸,廖断心里便美滋滋的,但他面上却唯独透着冷鸷,手下人早知道他的脾性,明白是要越过盘问直接进行抓捕,于是个个提了刀虎视眈眈地围上来。
未等长官发话,十几把刀便同时挥砍上来。
也算这些人倒霉,碰着炸了毛的梁束婵。
她这两天穿着窄裙大步都没走一个,还要装着细声细气地说话,早就憋坏了,陡地遇上打架的好事,当然不肯假手他人。
“都别动!我来我来!”她急切地呼喝,好像面前扑上来的是什么好东西,谁都不能抢了她的先一般,人却是差点被窄裙绊倒。
她着恼地杵了赶月枪,双手利落地撩起身侧裙摆,接着毫不迟疑撕开一道口子,延伸至大腿根部。
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叶真和术临汛纷纷黑了脸,握山则是一只手盖住眼睛,再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顷刻间,那十几把阔刀已经递来,折腾好的梁束婵身形旋即一闪,手虚虚地朝空中一握,适才还好端端杵立的赶月枪,竟翻滚着砸到她手中,顺便还击晕了两三个人的脑袋。
甫一握住,赶月便被丝滑地提溜着压在后背,梁束婵一个欺身,闪了众人措手不及,须臾之间,这粉嫩嫩的小丫头竟是一个散扫,尽数折断了递上来的数把阔刀,有那离得近的兵丁,握刀的手臂都被蒯了下来。
只打了这一个回合,久违的刺激终于漾回到她的脸颊,面前地上滚着一个个哀嚎着的对手,将后方同僚震慑地后退两步。
廖断这会也不笑了,女子在大康一直都是弱势,连精壮的普通百姓都不如,没承想,这个混进来的小丫头居然如此强悍,一招就逼退了十几个手下。
炎狼的势弱也就在这里,若是金乌、炼虎们,必定不会被如此牵制,可炎狼,欺负欺负普通人才是常态。
不能再上人,一个小丫头就这样厉害,另外三个还得了?
廖断终于自簇拥中上前几步,他将披在身上的革甲猛抖落身,随即双手捏了个诀,登时周遭炁场咧咧一震,阴沉的高空突然降下数道金点——这是在借助大阵锁住这方天地,想要将四人先困住再说。
之前也说了,大康境内处处藏着深不可测的阵法,当四军坚守各自领地,每位部将的金牌子便是开启领地阵法的“恩诏”,是国主慈悲力量的分身。
假若碰见敌军来犯,或是遇着了打不过的强大敌人,部将便可以借助阵法威力,协同辖制来犯之人。
当然,至于威力大小,还需依佐部将自身实力,其中拔擢者,当属金乌,炼虎次之。
炎狼嘛,到底排在最后一位。
只打量金点片刻,握山便沉着脸丢开目光,“这帮酒囊饭袋,果然想用这招图个省事,岂能与我焚膏继晷相提并论,罢了,且陪他们玩一玩吧!”他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心道。
对高手来说,只是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端倪,握山跟随师父沈玦,一年中大半的时光都花在了钻研阵法与咒诀上面,且一沉就是二十多年,从前他在金乌当值,也曾觉得大康实在强大。
豁目开襟后,对从前不成熟的定论,又感到后怕得紧。
他们在大康待得久了,便愈发认为自己能被这样强大的阵法给保护住,殊不知,当初那位魔王设造此阵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纯净的后裔,这些人也曾见识过,有多少身居高位的大爷丧命于阵法之下,可他们仍是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样的事总有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连偶尔的恩惠,都觉得是天大的奖赏,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可笑,不是吗?
所谓成长,就是顿悟的过程。
握山兀自冷着眸盯住施法的廖断,巨大的压力自上方袭来,迫得场中人皆快要喘不过气来。
随着猛压的气势,整座废屋的地面陡然下陷,竟是连梁束婵都快要受不住了。
“山兄,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呀!”她一掌撑头高抬,好像这样做便能消去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
叶真兀自扶了术临汛,后者根本毫不在意,红尘的“法师”从来都不只是个名头,二十年来,握山这个徒弟的造诣已然超越了师父沈玦。
顷刻间,只见握山的目光从廖断脸上移到了他身后的某处空置的角落中,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察觉到,那处正静悄悄现出一枚风眼,不同于周遭炁场,这小小的风眼波澜不惊,丝毫不被压抑的炁场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