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忍攥着那条狐狸尾巴不断翻看,简直是爱不释手。
“喜欢吗?”莫问冷不丁问了嘴。
洪忍刚要回她,不知为何,竟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所指的,可不是自己手里这坨东西,随即他低了低头,眼睛却是鸡贼地去瞟莫问,当发现对方仍旧在等他的回答后,竟蓦地闹了个红脸。
只听一声语音不详的“嗯”,莫问嘴角抽动,和颜悦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另一头,叶真拉着术临汛找了块尚算平整的砖柱坐下,忍着尴尬解开他的上衣,那一小簇刺伤便露了出来。
因着方才的打斗,伤口虽然没有扩大,但还是流了许多血,印出一小片触目惊心的血渍在道袍上。
叶真从袖口撕下块布,又翻出水壶打湿后,轻轻去揩伤口周围渗出的血,他双眉促起,止不住在心里责怪自己的莽撞和愚蠢。
“还怕吗?”术临汛柔声问他。
方才他在大殿中的惶急与恐惧,都叫术临汛看在了眼里,还有那些白袍人,然而术临汛却是什么也不问,只怕他还深陷其中出不来,然而,越是这样问,他心里的自责与无力感便越发深沉。
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苦痛,旁人知道,只会徒增烦恼。
还有那枚吻,那枚无比炙热地,强行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吻。
使他隐约猜到了术临汛的真心。
此刻当现实的困顿摊在他的面前,他又开始退缩了。
叶真没有勇气去迎接这么多的改变,特别是他对术临汛也存了一份真心。
因此,在摇头回应术临汛后,他缓缓说道:“对不起,作为朋友。。。。。。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以后,不会了。”
当“朋友”两个字眼从叶真嘴里说出后,术临汛脊背稍稍弯折,一双眼忍不住在叶真脸上打转,见他面色只是寻常,那眼眸也随之暗淡下来。
“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来晚了。”
叶真扯了个勉强的笑出来,他揩干净血迹,又替术临汛掖好衣角:“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可不能傻傻地往上冲,我死不了,可你是国主,还有一国的百姓在等着你。”
“我。。。。。。”术临汛喉头攒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一刻,他觉得叶真只想把他往外推,好不容易默默靠近了那么多,双方关系竟莫名其妙又回归了原位。
“其实。。。。。。”叶真搅着手指低垂了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其实我这个人很不好,不值得你,你们为我做这些。”
是的,因为他很不好,所以他尽量选择一个人生活,选择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送给陌生人,看见他们收到自己的心意后开心地笑,他选择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出去,并且是不求回报的。
因为一些原因,叶真的内心要比常人脆弱很多,心思也敏感很多,别看他平常嘻嘻哈哈,其实他像一个缩在壳里的软体动物,别人不友善的触碰,即使是轻到不能再轻,也能让他迅速缩回壳内,不再探头。
术临汛听着他说这些话,心里激起层层的波涛,那水都是苦涩的,令人泛出许多心酸来。
他想去抱住他,想再温柔地亲一亲他,可到底忍住了,他怕叶真在心里将他推得更远,远到连朋友也做不成。
不知所措中,这会竟开始口拙起来,“你很好,你很好。。。。。。”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天边突然斜出一束金光,自重叠的云甲中猛地射出,方才仍昏沉的微弱天光,蓦地不知被驱去了何处。
随着这一束光的出现,周围的景象,好似被吹起的千万片雪花,翻滚着迅速融化。
碎石乱瓦成了漫至小腿肚的草地,街道暗巷成了婆娑交错的高大树影。
果然如术临汛所说,这幻境真的自动瓦解,显出阳塑山的另一座山头全貌来。
而那昏过去的九尾,身子也跟着逐渐缩小,草地被他原先的身体压得东倒西歪,等到兽性完全退却,书生又变作一位身穿灰袍,眉眼英俊的年轻男子。
男子支撑着从地上坐起身,他茫然地四顾望了望,仿佛做了一场悠长的空梦,阔叶般的双眼来回打量、回想。
周围四人瞬间警觉起来,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会不会又再度暴起抢回自己的尾巴。
然而那个男子却是默不作声地从草地上爬起来,他把身上的泥土拍干净,又极有耐心地整了整身上的灰色袍子。
举手投足间,实在像个儒雅的读书人,竟是完全褪去作为狐狸的野性,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他背手站着,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洪忍手中的断尾上,瞅了半晌忽然解脱般地笑了下。
“你可别打这个主意啊!我们不可能还给你!”洪忍把断尾藏在身后,又拽着莫问往术临汛那边走了几步,他想好了,一旦对方发力,他就带着莫问和叶真,先行逃之夭夭。
“不必了!这东西我不需要了。”男子淡淡道。
接着他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望向叶真,顺便打量挡在叶真身前的术临汛,又道:“方才对不住了,不过我瞧这位道友心魔太盛,是该速速消解才是,否则定然深受其扰,日日不得安宁。”
他的目光和他的话,不免又勾起叶真的心事,此刻叶真虽强自镇定,然而脸色猛地煞白,呼吸也跟着沉重数分。
术临汛还是没忍住,去握他的手,可却摸到冷透的指节。
洪忍却是悄悄与莫问咬起耳朵来,他们来得迟,根本不知道那殿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并且从刚才就很好奇,术临汛怎会被人在胸口捅了一剑。
男子微微欠了个身,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在这阳塑山里封闭了近千年,他终于想起了前尘旧事,他要下山去,他要返回人世间,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颗心。
这个决定无关于生死,无关于修行,更加无关于成仙,他只想找到那个带走自己本心的人,然后与他耳鬓厮磨,潦潦草草共度一生。
回程的路上气氛很是诡异,明显能感受到,叶真是在刻意避着术临汛。
他只和洪忍走在一起,不可避免要说话时也尽量低着头不看术临汛,就连夜里睡觉,都要挨着洪忍,要么就是自个儿离得远远的。
这搞得洪忍一头雾水,他私下里不敢去问术临汛,只好和洪忍咬耳朵:“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你别瞎说,我们好好的。”叶真低垂了眼眸,不敢去看术临汛偏过来的目光。
洪忍嗅到丝不属于他管辖范围内的排斥,但还是想要追问下去。
可叶真突然小声问他:“你知道我和皇族有什么关系吗?那个叫季圆儿的被我给斩断手臂的时候,突然说我是皇族人。”
“你把人手臂给斩断了?!!”洪忍惊讶的点居然是这个。
“嗯,那个人没什么本事,用点巧就能打败,皇族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莫问瞥了眼大惊小怪的洪忍,这才迫得他回归镇定:“知道知道,哦,对,以前的事你全忘了,”他突然贴近了叶真,一个指头指向自己的眼珠,“皇族的标志在眼珠,血统最纯的便是金瞳仁,若是混了其他血脉,激动的时候就会泛出淡淡金光,想必季圆儿就是从你眼珠子认出来的吧。”
“金色瞳仁?”
“嗯,你的血统不纯,不过肯定是皇族血脉没跑儿,呢,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洪忍随即摊开手,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屁股后面是不是还有个圆圆的疤?”
叶真愣住了,他屁股上头腰窝下方,正中间确实有块圆形的半个巴掌大的疤痕,那疤颜色不深,但要比周围的皮肤粗糙许多,若是脱光了衣服,一眼便能看见。
怪不得从来没人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原来大伙都知道他屁股上有块疤。
关于这块疤的由来,也没人知道,然而“妖师”洪忍可不是一般人物,他遮住嘴巴,悄声说道:“以我的经验,那里原来是条尾巴,估计在你很小的时候,什么人将这条尾巴给切去了,所以才留下这个疤。”
这么说,叶真的父母一方是皇族血脉,另一方则是个精怪,哗!这身世可不一般呀。
大康举国严禁人与精怪私自勾连,一旦查到格杀勿论,老百姓尚且如此,皇族就更加不可能了,其国主午蒙,是坚定的血统拥趸,不会让皇族的血统受到精怪哪怕一丝的污染。
这么看来,叶真的存在确实是不可思议。
“嗨,咱们都别猜了,等你找回记忆,不就全都知道了?”见他忧心忡忡,洪忍赶忙安慰道。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红尘,竟比出发的时间足足缩短了一半。
然而叶真不再喜笑颜开,整天恹恹地缩在自己的小院,连郎老头那里也不怎么去了。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泡在地里,对着院里头的花花草草诉说自己的心事。
每日睡得也愈发晚了,总是点着灯坐在院里发呆,被初冬的夜风裹了几天,人竟烧得倒下了。
恍惚间,只是躺在床上发虚汗,病痛的孤独包围着他,再一次将他给击垮。
然而夜里睡着时又是温热的,好像他被人拢在一团火里,寒与冷再近不得身,温眠常伴左右,使得夜里连着睡了好几晚的整觉。
等到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郎老头提着刚熬好的粥给送了过来,不知他从谁那儿打听了,知道了心魔的事,刚坐下就唉声叹气起来。
“真儿,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师父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憋久了人会生病的。”
叶真咽了口粥,绽开一枚不算作态的笑来:“郎师父,我真的没事,你瞧,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老头也没全信,只拿耷拉的眼皮责怪他:“有没有事我还看不出来?老头我都不用来找你,瞧瞧术临汛就全都知道了。”
“临汛?他怎么了?”叶真下半张脸埋进碗里,眼神却透露出担忧。
“忍儿说,你们吵架啦?”郎老头捆住双臂,头一次语气中带着三分嗔怪,“汛儿这孩子对你怎么样,连我一个糟老头看了都羡慕,这些天你生病可把他给急坏了,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完了你醒了,人还不敢在你面前出现。”
原来是他,这么说夜里抱着自己的,不是一团火!
“师父,我。。。。。。”
“行了行了,你就告诉师父,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要是喜欢,师父就替你去服个软,要是不喜欢,我也替你去说!”
这老头的话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