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狎玉馆”的当家嬷嬷,这嬷嬷名唤“常娘子”,是个蛇精幻化而成,还差最后一步,只要她将双侧脸颊上的蛇鳞退下,便能真正修成人形。
方才常娘子忙着应酬厅里客人,所以没顾得上门口,再者门口两个引客的男女都是刚来不久,不认识洪忍样貌,又偏巧洪忍许久没来,这才让二人混了进来。
有的时候,人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大抵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只听常娘子慌失失闯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洪忍先头吩咐好的饭菜,这会厨房刚做好了端上来,却被常娘子拦着不让摆上桌。
“洪大爷!洪大人!洪祖宗!我求您行行好,还是走吧!上次您来,我这店就遭了殃,这次万一又被那人知道,恐怕我的小命都要不保了呀!”说吧,常娘子扯着洪忍外袍,十分伤心地哭起来。
这狎玉馆是半年前开的张,刚开业不久就遭了洪忍光顾,常娘子见他模样生得风流,出手又十分大方,当时真以为是自己这店迎来了贵客,然而待他走后不久,狎玉馆便狠狠栽了个跟头。
起先,是馆内所有人集体蹿稀,原以为是天气太冷,或者食物不新鲜才闹得那样,常娘子也没放在心上,等到蹿稀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且症状越来越严重后,她终于咂摸出了不对劲。
于是,她请了几位同行上门,又故意打马吊输了些钱后,有人终于开口:“你呀,你是得罪了人!”
这人是谁?正是鼎鼎大名的红尘国“药师”莫问,说起来这莫问也是奇怪,她从不管束洪忍行为,却在对方流连烟花场所之地后,给那家店连续下毒以示警戒。
于是时间一长,全国的馆子都把洪忍这张脸牢牢记住,有的甚至挂了画像贴在墙上,下头还写着“严禁此人进入本店”!老板们天天耳提面命叫人看好大门,不准他踏足一步!
没想到日日提防,常娘子却在今日疏忽,叫他顺利摸了进来。
半年前的蹿稀让店里一众人等后怕到今日,如今常娘子的体重竟还没恢复过来,她只好边捂着肚子,边攥住洪忍的胳膊就要往外带。
“哎哎哎!老板娘,我可是付过钱的客人,你不能赶我走,否则我要到‘户师’那里去告,”洪忍冲身后的叶真摆摆手,跟着又将酒菜码在桌上,随后揽着常娘子朝门外边走边商量,“我懂我懂,今儿个主客不是我,是这位小兄弟,你放心,我只是找个地方让他洗个澡,洗好立马出去!”
这么闹腾一番,常娘子似乎仍是不甘,然而,走时洪忍将门带上,那声音登时便渐行渐远,听不真切。
怔了一会,叶真只好开始宽衣洗澡,此刻房里光他一人,热水温度也算恰到好处,身子甫一埋入,顿时便感觉连日的疲劳都被纾解开去。
等到双颊被热气烘至酡红,他扒在木桶边,冷不丁想起洪忍方才的问话来。
“那可有心仪之人。。。。。。”
他的确没有谈过恋爱,可心仪之人。。。。。。那时术临汛的脸突然出现在叶真脑海,并且,是很多很多个瞬间的术临汛。
是从漆黑落雨的天井突然出现的术临汛,是给小树懒展示“搓火花”的术临汛,是紧贴他后背微微喷出鼻息的术临汛,是总对他温柔耐心的术临汛。。。。。。
这么想着,那抹酡红竟逐渐深沉起来。
甜蜜正盛,忧伤便悄无声息攀附而来。
他其实也曾想过,术临汛对自己这般好,或许是因为,自己消失了那么久,因此甫一出现,作为朋友,对方便要加倍的关心自己,看顾自己。
况且,他还有权利喜欢一个人吗?
这世上,他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唯独不能与旁人产生太多的纠葛,正因如此,他从来一个人过活,即使再寂寞,再孤单,只能自己咬牙默默捱着。
想到这里,叶真索性把头整个埋进水里,从前遇上烦心事,他便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即使在黑夜亦是如此,他心里悄悄藏了把好使的扫帚,无论是草长莺飞,还是满地落叶,都能被这把扫帚清扫干净。
先是将术临汛蓄情的眉轻轻扫去,接着便是英挺的眼,昂立的鼻,以及总是扯起一边的微笑的唇,叶真需得小心留意,才能不留下一丝痕迹,否则某个回首,他又会生出那样痴心妄想的心思来。
从水中再度探出,酡红搁置,缺氧的感觉充斥大脑,叶真细细将长发从前捋起,复盘内心,竟庆幸自己的克制起了些作用。
忽而,身后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顷刻间,叶真后脖颈猛地僵立,只觉那手在他肩上来回揉搓,力道又轻又缓,说不出的抚媚。
“小哥哥,为何一人在这房中沐浴?怎地不找个人伺候着。”头顶这人,是个声线十分低沉的男子。
赫然回眸,叶真硬生生对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突然闯进来的男子脸廓硬挺,五官却是极其柔和,黑发因垂看散在胸前,一身绿衫,袖子里似乎熏了甜腻的沁香。
没猜错的话,竟是个男倌人!
原来这人唤作银竹,是狎玉馆极有眼力的一位男倌,方才他从大厅经过,正巧碰上常娘子把洪忍的金叶子从看门小哥的手上给收回来,那金叶子的魅力实在太大,于是,他小心打探,想要确定贵客所待房间。
他一直以为房里只有洪忍一位客人,但抱着侥幸的态度,还是推门进去瞧瞧,没承想,房里还留了一位,并且正在沐浴。
银竹已然是欢场老手,此刻他见水中之人因紧张急喘着气,棕发如灵蛇在水中缠绕若隐若现的白腻身躯,微红的杏眼正不知所措打量着自己,端的一副美好无暇的样貌!于是,他收了抚媚,唇角压低,一只手去勾水中人的下巴。
“抱歉,惊着你了。”桃花眼不再弯着,而是缩短了与眉的距离。
叶真却是不理,他仓皇地将肩膀和下巴从银竹手上脱开,随后身子又往水里浸了浸:“你是什么人?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赶紧走,赶紧走!”说罢,冲着门口欲要将洪忍给唤过来。
“你那位同伴方才出了馆,”银竹嘴角扯出得意的笑来,跟着没脱衣服就要跳进木桶里,桃花眼更是不加掩饰地往水里逡巡,“别害羞,我是能带给你快乐的人,等过一会,你可就不想我走了。”
“你要干什么?!你走开!”叶真色变,他还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只好尽力缩着身子,一边又去推银竹贴上来的胸膛,除了手臂,他不敢乱动,因为银竹的双手正在水下窥伺他的漏洞。
方才在脑海里被清扫干净的,术临汛的脸庞又显现出来,叶真在惶然中,在紧咬的牙关中,恨不能大声呼唤这个人的名字,他要这个人来救他,要这个人立刻出现在他眼前,要把这个人的模样牢牢记下来!
“宝贝,别反抗,我保证,会很舒服的!”银竹的沉声变作呢喃,两片薄唇落在叶真偏过的脸颊上。
溺水了,好像要溺水了!
推不开,怎么也推不开!
如此情境逼得叶真毫无办法,他只好蜷起膝盖,去做最后的抵挡。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仿佛听见屋门被人一脚踢开,冷冽的风窜进了屋,也带进来一袭清冷的竹影氅衣,灯影被吹得摇曳乱晃,他在朦胧间只以为是自己过于渴求的发梦。
直到箍住自己腰的手猛然松开,哗啦的温水浇在自己头上、脸上,他方才骤然醒转。
抬眸仰望,真的是术临汛,他正一只手掐住银竹湿漉漉的脖颈,狠到将人给拎到半空,狠到不顾对方拼命的挣扎,翻出痛苦的白色眼睑。
从未见过这样的术临汛,因为太过生气,他的下颌隐隐显出咬合的牙印来,他乜着眼,眉头相抵着交缠在一起,眉尾却是高高挂起,竟如肃杀的鬼魅,让人觉得,他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男人!
跟他一起进来的洪忍,此刻脸上一阵白一阵灰,虽然心里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但他到底尚存了份理智。
“术老大,你。。。。。。你听我说,先松手,有话。。。。。。有话好好说。”他小心地哀求。
却求不来半分怜悯,眼见着术临汛瞳孔收缩,手上力道越来越大,这时叶真焦急唤道:“临汛,别。。。。。。”
氅衣被木桶边伸来的一只手紧紧攥住,术临汛终是闭了闭眼,将怒气从喉间强咽回去,然而,那臂却是揪住银竹往门口砸去,顷刻间,着绿衫的身子如被风吹落的残叶,滚出门外的时候发出重重的脆响。
这馆里立刻便集体噤了声,常娘子站在门边早已花容失色,她冷汗涔涔,心里将洪忍从里到外诅咒了个遍,她自然知道打伤银竹的究竟是谁,因此不免为自己今日的倒霉感到害怕。
银竹已经被摔晕了过去,恐怕就算是被救回来,人也至少要修养个一年半载,然而常娘子恨极他的小聪明,只涨红了脸不让左右去搀。
屋里怒意还未降下来,术临汛随即偏头将目光定在洪忍身上,直盯得他脊背发寒,身体不由自主地抬高双臂作投降状,接着他满脸愧色嗫嚅道:“这。。。。。。我真不是故意的!”
或许是怕术临汛迁怒于他,洪忍拿了一旁的换洗衣物就要去找叶真,一边殷勤地赔着不是,一边对着叶真挤眉弄眼,那意思是让对方帮他说几句好话。
经过这么一闹,叶真此刻也没了方才的惊惧,他害怕术临汛因为这件事,再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举动来,只好匆匆套了衣服,解释道:“那个,洪忍他不是故意的,是我洗澡忘记锁门,才。。。。。。才。。。。。。”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又想着赶紧让洪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小忍,你快出去看看,给老板娘交代一声。”
仿佛得了赦令,洪忍答应着就往门边溜,临出去前还回头瞅了瞅术临汛的表情,见他依然冷着张脸,遂脖子一缩,以最快速度将房门带上,不敢有半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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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术临汛,你真的真的不要迁怒小忍,他真的真的会帮你个大忙!
洪忍:原想着为他人做嫁衣,没想到竟是给自己掘坟墓!T- T(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