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间,却听莫问在唤洪忍名字,前头三个并排走的一齐回身,正好撞见洪忍搂着叶真,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两人被盯得皆是一愣,接着洪忍装作熟稔地拍了拍叶真肩膀,嘴里遗憾哽咽对方的失忆与回归,说着说着竟几欲就要落泪。
空气中都是阴谋的味道,饶他掩饰得好,可莫问和术临汛还是略微皱起了眉,那两张脸冷得洪忍只打寒颤,于是他只好速速丢开手,讨好般地凑上前去。
等到红尘全貌暴露在众人面前,那金黄的麦浪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秋一直都是红尘国最忙的季节,不止是关乎秋收,秋收后的大量工作也很是废人废事,譬如核算粮量,统计均田产量,农户虽只有薄税,但仍得拨出人手替他们细细盘算。
然而,凡此种种都必须赶在雨季到来前完成,否则淋过雨后,粮食便会发霉、坏掉,所有人都必须争分夺秒抢在第一滴雨降下前,将所有收成统计并规划完毕,继而存进各谷仓之中。
偏巧,今年又是个富年,风调雨顺带来的天时地利,与郎裕改良种源带来的人和,使得今年较去年产量足足提高了五成之多。
甫一进城,几人便碰到了正在水稻田间忙乎的郎老头。
只见一条冲天小径将稻田一分为二,左边那块要成熟得晚一些,因此稻叶还稍显嫩绿,右边则是满灿灿的金黄,被阳光一照简直炫目到耀眼的程度。
藏在叶间挂垂的稻壳,颗颗皆是圆润饱满,用手细心捧起,那重量显然不言而喻,足以叫人冷不防开始畅想,畅想这稻米蒸熟后吃进嘴里该有多么醇软,伴随回甘的香甜与流于齿间的满足。
郎老头的笑脸自草帽下露出,在问清徒弟这趟旅程的结果后,他悬着的心终是稍稍放下点。
叶真也不含糊,见地里这些活,他也不由跟着心痒起来,于是把手头东西都交给了何其拽,让他帮为带回小院,幺鸡则是单独解下交到术临汛手中。
因着秋收的忙碌,外出的计划被暂时搁置,许久不握锄头的叶真,也在久违的田地里埋头苦干了好几日。
不止是他,术临汛与一众人等也是没日没夜地赶,“紫薇殿”里时时有人处理公务,各方皆在拨出人手以助“谷师”完成秋收工作。
只有一人闲得蛋疼,正是洪忍,他身为“妖师”,平常工作只是外出游历,收集各方精怪的图集与杂谈,这里的收集并非单指对于精怪外观的描述,而是更深层次的剖析与观察。
当他碰见从未见过的精怪时,借以莫问**的迷药作辅助,在迷倒精怪后,往往洪忍将对它进行长达三、四天的细致观察,必要时,洪忍甚至可以通过麻醉解剖等方法,探究精怪内部结构,并且对剖开的伤口进行缝合恢复。
除此之外,他这人还有一个怪癖,喜欢收集死去的精怪身体,就算是在路边捡到个被马车压扁的小精怪,都要带回自己家里,用药浸泡起来,之后兴头上来,再用那东西做些研究。
故而,说到精怪,谁都没他认识得多。
同样,莫问专注草药方面,“药师”的职责便是研究世间万物的药性原理,包括植物、动物、各处河流甚至一动不动的石头。
是以,这二人同时掌管了红尘的医馆,当然,他们并非亲自坐诊替人治病,更多还是倾向于收集药理医理知识,再将成果抄写誊册,并分发给每间医馆以作参考。
待有人碰到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二人方才亲自出马。
说来也是奇怪,研究精怪或是研究疑难病案时,洪忍尚能做到无比专注,可离了这两件事,他却只会插科打诨,糊弄了事。
对公务是如此,与人交往更是如此。
眼见城里在赶秋收,莫问也去医馆帮忙,他便迎来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刻,于是每日里,他起码睡到正午以后,起来吃个过午饭,人便收拾一番外出四处闲逛。
外人自然晓得他的性格,寒暄两句也就不予理睬,任他坐在街上无聊到发疯。
这日天色将晚,洪忍正逛的无聊,他嘴里叼了根甜麦杆,一下一下用牙轻咬,品尝里头的甜汁儿。
百无聊赖地走着,远远便瞧见个熟人,正是穿一身褐麻衣的叶真,大概是刚从田里干完活回来,叶真挽起的裤脚皆是泥泞,手上、脸上也脏兮兮的。
从外头回来半个月了,洪忍一直想逮住叶真,好继续那天的谈话,可这家伙天天泡在地里,跟在郎师父后头,想找他说个话都难。
故而,这番碰巧遇见,洪忍立刻便迎了上去。
叫住叶真,只见他后背皆沾满了泥泞,一问才知道,是不小心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跌进了水稻田里,这才沾了满身的泥,正要赶回去洗洗。
“洞天群殿还远着呢,你这么走回去,也不怕难受,”洪忍心下盘算,立刻喜上眉梢,“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让你舒舒服服洗个好澡。”
叶真愣怔片刻,心内狐疑,可无奈后背的泥泞已成干痂,方才一路走来又受了不少白眼,于是他并未多想,跟着洪忍朝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二人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处热闹又陌生的大街,街市两旁的灯笼已经全部点起,仿佛将天边褪去的火烧云尽数装了进去,叶真不免心内焦急,早知道他就不跟着洪忍走了,走了这么久还没走到目的地。
他正犹豫要不要告辞,洪忍终于在一处铺子前站定:“咱们到啦!”
只见这铺子门前十分热闹,正中的牌匾上写着“狎玉馆”三个大字,门楼上还缠了一条条薄纱的红绸子,坠到下方,门口一左一右分别站了一男一女。
男人身段欣长,着一袭水紫长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柔滑的锁骨下,白莹莹的胸膛。
女人则是身若扶柳,满头的珠玉美钗,配一脸浓妆艳抹,猩红的袒领梅花长裙,披了条粉黛的长帛。
这二人虽打扮精巧,言谈间招得来往客人纷纷乱了心,可到底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们年纪不大,脸庞仍残留一丝稚气。
而透过门楼望向里间,酒客的亵笑夹杂靡靡的丝竹,不消再探,叶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抬眼望向洪忍,脸上浮了层赧然,支支吾吾便要告辞:“这这。。。。。。我看我还是回去洗吧!”
洪忍立刻过来圈住他,随即劝道:“真真~你看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地界啊,我发誓,骗你是小狗!”见他仍是存了三分抗拒,洪忍又压低声音道,“进去之后你只管洗澡,咱们接着上回的话,再接着往下讲,行不行?”
叶真这才想起,先前洪忍说过有事要求他,此刻又听这人略带了些讨饶的口气,因此他后撤的脚步也就不再坚定,竟被对方带着往“狎玉馆”中走去。
洪忍顺势一手揽着叶真,一手掏出把竹扇挡住半张脸,正要往里跨过门槛,却被那水紫长衫的男人抬臂拦了下来,不为别的,实在是叶真的形象太过脏污,恐怕扰了店内客人的雅兴。
“狎玉馆”的嬷嬷此刻正在内堂招呼客人,她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因此洪忍斜了斜眼睛,随即从腰带里摸出一片金叶子递到男人手中,那男人立刻躬了身,满脸谄媚就往上贴。
“给我开间房,准备一盆洗澡水,再弄几个好菜、一壶酒送上来!”
男子年纪虽小,可也老道,听了吩咐便亲自将二人引上楼去,厨房里一直都有人看顾热水,因此热腾腾的洗澡水竟是比酒菜来得还要快。
这雅间十分宽敞,隔音效果也算不错,只是四处张挂的红绸太过暧昧,特别是供客人休息的床铺,薄纱掩映,看的人不免脸红耳赤,口干舌燥。
叶真此刻杵在桶边,望着蒸腾的热水竟感觉骑虎难下,到底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方才上楼时他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一下,虽然他确实是来洗澡的,然而心里竟不自觉起了层做坏事的仓皇来。
看出他的窘迫,洪忍笑道:“我懂我懂,第一次呀,都是这样哒!以后我再带你多来几次,就能适应了。”
“我才不要再来了呢!”叶真望着他没好气地道,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硬,随即嘴里又小声嘀咕,“这有什么好玩儿的。”
“哎,你这话可就错了,”洪忍用手中竹扇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正所谓‘游戏人间’吗,不游戏,哪里来的人间?真真,这我可就要好好教教你了。”
“教我?教我什么?”
登时,洪忍脸上掩过一抹笑意,他打开扇子,佯装遮着嘴巴问道:“我且问你,可有谈过恋爱?”见对方茫然,随即退一步又问,“那可有心仪之人?”
问到这句,叶真方才面上一热,他推了推洪忍:“你问这个干嘛?”
“我懂我懂,嘿嘿。。。。。。”收了扇子,洪忍随即正色道,“你看,若论情事,当然要和有经验的老前辈取取经啦!你仔细想想,洞天群殿里头那几位,有谁能教你这些事的?”
被洪忍的话引着,叶真确实在脑海里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在这方面,大家皆是同样白目。
“那你。。。。。。你,说你能教我什么?”
居然这么容易就上了钩,洪忍不免暗自发笑,可面上却是不留痕迹,他先是将扇子背在身后,又朝着叶真紧走一步,随即低了头道:“那我要是教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原来七拐八绕,还是要绕到这件事上来。
“阳塑山,带我一起去阳塑山!”
阳塑山?这家伙只是要去阳塑山?这有什么难的?值得这样小心翼翼?
叶真喉头攒动,正欲要问,却听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只听来人猛地推开门,嘴里却是求爷爷告奶奶道:“小祖宗呀!你可别来祸害我们这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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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关于洪忍这个角色,大家小时候一定遇到过这样的同学、亲戚或者朋友吧,他们会偷偷科普一些不可描述的知识,倒不是因为自己懂的多,而是做坏事的时候,要拉着你一起,这样挨骂的时候也有人帮着分担,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