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迅速收了笑容,对着我沉声道:“待会跟我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从破旧的衣服里拿出了一枚钥匙,把门打开了。
他没给我发问的机会,干脆将我背起来,把门踹开就往外跑。
我想起以前被阿娘和阿梧背着的苦日子,总有一种下一刻就被摇晃的感觉。
逃出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守卫的阻拦,一路上畅通无阻,他背着我跑起来也不显沉重。
他背着我跑了许久,直到前方出现光芒,他跑得太快,我出来后忍不住先揉了揉眼睛,这才适应外面的光线。
我们逃到了一个小巷子里,他速度极快地转了个弯,我本以为他要继续跑,他却停了下来。
抬头望去,面前站着一堆将士,手持武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而站在最前方的是秦舟月。
秦舟月走过来,语气有些急切,走过来问背着我的男人,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男人将我放下来,道:“没事”,又看向我,语气淡淡道:“你把他带回宫中吧”
秦舟月摇了摇头,道:“这收尾的工作还是我来吧”
“那行,我送他回去”
闻言,我再次看向这个一路上背着我跑出来的男人。恢复了往日冰冷的模样,不是楚容时又是谁?
我感到手脚冰冷,感到非常害怕。
如果我开口询问,他们或许会回答我,但我并不太想听,因为我总觉得会是一个很巨大的危险。
秦舟月带着战士们进去小巷子里,我没敢回头看,楚容时走过来,他一伸出手我就吓得跌坐在地上。
他将我扯起来就走,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到了热闹的市集后,他就松开了我。
我已从回过神来,这里依然像之前那么热闹,可我好像不是我了。
我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面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店,上面写着馄饨店三个大字。
“想吃?”
这清冷的声音将我回过神来,我看向楚容时,他面无表情,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他道:“那去吧”
我进去后不知道怎么让人端上馄饨来,倒是楚容时泰然自若,叫来老板,点了一份小的馄饨。
浓郁的汤汁,可口的馄饨,是好吃,却不像我记忆中的味道。
吃着吃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砸在了汤中,汤水呈现出了我的模样。
我今年三十一岁了,在宫中虚度了二十年。
年幼我六岁的秦舟月已经顶天立地,他能调用那些战士,可比我这个什么用都没有的皇帝厉害多了。
阿娘和阿梧已经离开我好久好久了,可这碗馄饨却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是目睹思人。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是没有尊严的活着,直到现在也差不多,命都是被握在别人的手中。
我真是最没出息的皇帝。
-
回到宫后,我闹起肚子,老太医又开了几副药,叮嘱了我几句就走了。
对我这个傀儡皇帝,他算是仁慈意尽了。
过了三天后,秦舟月又来了,还带着他自己的儿子过来。
这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又不怕人,我看了就喜欢,搂搂抱抱一番,朝秦舟月问道:“这孩子几岁了?”
“皇上,我今年刚满九岁!可以给我一个红包吗?”,小孩抢先回答,笑得甜甜的,秦舟月在一旁无奈道:“别胡闹”
哦,九岁……
我感到震惊,秦舟月十六岁就生孩子了,他当时都还没成年啊!
忽然,我想起阿娘曾说过,在王公子弟里面,十六便是能成婚的年纪,便是寻常百姓,也有十岁女孩为他人妇。
现在这种事忽然明显的摆在我面前,我打了个冷战。
“皇兄怎么了?”
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秦舟月,看到了他满脸担忧,勉强笑了笑,秦舟月的眼神怪异了一下,好像有了什么情绪。
“皇上皇上”
小孩拉着我的衣角,有些愧疚道:“你不舒服吗?我都不知道……”
我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很好”
虽然是这么说,但很快困意上涌,而且最近日子过得还不错,不担心睡过去后挨打。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睁眼就看见跪在床边的沈晨,见我醒来就说:“请皇上降罪”
我感觉奇怪,小心道:“你有什么罪?”
“是属下无能,害皇上陷入困境,不求皇上原谅,只求以死谢罪”
我知道是秦舟月让他这么做的。
我要真的降罪了,那秦舟月指定不给我好日子过。
我赶紧扶起沈晨,给他捏捏肩、按按腿,说了很多秦舟月的好话。
沈晨的身体就僵硬住了,还在说着以死谢罪的话,听得我想给他跪下。
我已经是个傀儡皇帝了,干嘛这么试探我?
“皇上既然没打算降罪,那你又何必非要讨罪?”,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从外头传来,回头一看,果然是楚容时。
他走进来,瞥了一眼沈晨,平静道:“出去吧”
“是,王爷”,沈晨说走就走。
不仅是他走了,楚容时使了个眼色,四周的宫人也走掉了,走前还把门关上了。
这情景让我心生恐惧,还看见他沉着一张脸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就要逃,结果被他揪住了衣领。
他实在太高,而我生得偏矮,被他拎起来就像拎一只猫一样。他冷着脸问我跑什么,我不敢回答,害怕回答后他就像父皇一样,把我打个半死。
而且他还杀了父皇,是比父皇还可怕的存在。
他将我扔在床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扒下了上衣,然后就感受到了后面的一股清凉。
他在给我上药?
他涂药的手法还挺舒服的,能感受到他手上的老茧很厚,还有点刮。
“行了,前面的那自己涂吧。之后我常来给你涂药,别再像个怂包一样到处跑”
一瓶小白瓶摔在我眼前,楚容时说完起身就走掉了。
我拿起瓶子看了许久,脑中再次浮现出了仁慈意尽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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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皇家的祭奠祖先的事宜,其实我是不太明白的,阿娘也只是简单的跟我说过,就是很复杂的。
她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懂,只用好好坐着。
自那出宫的事情后,长生殿就一直将我软禁,到了今天终于将我解放了。
我在哪,沈晨就跟着我在哪。
御花园,御膳房,我都逛腻了,大殿也不是我能随便进去的,实在不知道宫里有什么好逛。
就这么走着,我来到了椒房殿外。
我朝沈晨问道:“现在椒房殿谁住啊?”
沈晨道:“椒房殿是历代皇后居所,皇上您并没有皇后,里面自然是空无一人”
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哈,真是可笑,明明过得好点的日子不过才半年,就已经感到恍如隔世。
这里宫人都在打扫,他们的面孔很陌生,没有一个是我眼熟的,个个都对我毕恭毕敬,甚至还很畏惧。
以前我是皇子,却背后无人撑腰,所以宫人们敢当我是个玩具,干活,学狗叫,被当马骑。
现在我是皇帝,但是需要我这个傀儡皇帝夹在中间,否则不会让我好过。我是微不足道的,他们却不敢放肆。
傍晚,楚容时又过来给我涂药,他见我的后背已经没了痕迹,就作罢了,转身就要走时,被我拉住了衣角。
“王爷,您是……是摄政王,摄政王,是做什么的?”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望向他,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半响,他道:“摄政王是皇帝尚未弱冠的辅政大臣”
弱冠是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我没问出口,总觉得是在瞧不起我,我打算明天去问七皇子。
他却抬起我的下巴,道:“当年先皇曾说过,你与八皇子有几分相像,我看可不是。你与昭王,完全是两种人”
他难得说那么多话,却是说秦舟月,我感觉有些难过。
还以为他要说我和秦舟月有哪里不像,他却转移话题,道:“想识字吗?”
我不清楚他到底想怎么样。
“秦朝尘”
我抖了一下,楚容时高高在上,冷冷道:“你太弱了,堂堂帝王,如同傀儡”
我觉得腿软,一下子跪了下来,
-
祭祀的日子已经到了,可这复杂的衣服我跟本不会穿,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帮我穿衣服,衣服都被我弄得皱巴巴的。
最后还是秦舟月帮我把衣服穿上。
我站在大殿顶端,接受众臣的跪拜。
在这一刻,我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个皇帝,虽然是个傀儡。我看着台下最前方站着的两人,左边是秦舟月,右边是楚容时。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楚容时让我学习写字了。他不是想扶持我,而是想将秦舟月踢下去。
路途遥远,这声势又浩大,马车走走停停,起码要走十天。
我坐上了马车,车轮咕噜噜的响,很快就走出了城。我掀开马车的帘子,想从外面看京城的城门长什么样,就远远的看见站在最上方的一个人影。
是七皇子,他一直看着远方。
“你写的字真丑”
我将帘子放下,有些害怕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楚容时,道:“我不太会写……”
楚容时放下我写满的纸张,淡淡道:“难道夫子没教你吗?”
夫子不是不教我,只是当时我要么抓着秦舟月逃课,要么抓着别人去逃课。
楚容时一边说我,一边把我写错的更正。他写的字特别好看,然后他道:“重写一份”
“哦……”
我跟着书本上的字照写,楚容时道:“停,你写的手势不对”,他的手覆盖了我拿笔的手,掰开我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粗糙,但很有力量感。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停下歇息,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走下马车后看见楚容时正要下来,我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我有些怕他,正打算缩回手,他却已经将手搭上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陛下这是在给臣一个下马威吗?”
我不懂,他也不打算告诉我。
这里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他们只和楚容时说话,我只好在草地上拔了些草给马儿吃,太无聊了。
有些少年过来问我怎么给马儿吃草,我怕不回答就被他们打,就老老实实的说怎么给马儿吃。
也不知道我的回答哪里好笑,他们都哈哈大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就回马车去了。
一天马车停了两次,这一次是因为天黑了,所以要留宿。留宿的地方自然是已经选好的,我没想到楚容时竟然要和我一起。
“都是男人,你扭捏什么?”,楚容时冷冷道:“去洗澡,待会我也要洗”
我不敢多洗,很快就出来了,楚容时却洗得挺久的,出来的时候我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出水芙蓉。
他看了过来,我以为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偷窥,他只是淡淡道:“没之前那么瘦了,长了点肉”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感到暖暖的,真是奇怪……
“就算你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今天还是要写字读书”
“是……”
只是到了睡觉的时候,我犯难了。
我是先上去,还是他先上去?
不过他没给我时间选择,拎起我就扔在床上,然后在我旁边冷冷道:“快睡觉”
他在我身边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然而我再次多虑了,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竟然让我想起了阿娘,就这么想着想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一醒来,他就冷着脸,问我为什么脑袋贴着他的后背睡,害他还以为有刺客。
等到了要祭祀的地方,我忽然觉得这来回二十几天太短了,我这一辈子难道只能值这二十几天吗?
楚容时告诉我,作为新上任的皇帝,我要跪在祭台上整整七天七夜以示诚心。
其实我觉得他这话挺好笑的,毕竟他都杀了父皇,不过他要我做什么,那我就要做什么。
早上我跪在祭台上,风吹过来时有点冷,幸好我穿得比较多。
可到了中午,天气非常炎热,我热得冒汗,恨不得把衣服脱下。
然后到了晚上,寒风冷得要命,真想抱着暖和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觉。
没人给我吃东西,还不准我睡觉,这是楚容时安排的。虽然不知道他安排这个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是他要求的,那我只能乖乖听从。
只是我熬不住,才跪了三天就昏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里了。
我怎么忽然到马车里了?阿娘以前说过妖魔鬼怪……
我吓到了,起身就看见楚容时冷漠的脸,让我想起他杀父皇时的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见我醒了,他只是瞥了我一眼,道:“这会要回京,你要是困就再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