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日晴 第4章 现场

“什么？这都十二点了，你还没回家？”

手机开着外放，办公室里只有司缇头顶上的灯亮着。

“得出图，得出方案。”她操纵起鼠标。

“又是你们领导把最棘手的项目扔给你？”庒可颜忿忿不平道，“他是不是有病？你回来不到三个月，在办公室打地铺睡都得有一个月了，这不是故意折腾你吗？”

司缇关闭电话扩音，瞥到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连忙道：“你去休息吧，不用陪着我了。”

“才十二点。”庒可颜语气轻松，“我还能鏖战到凌晨。”

“改完这一点我就去睡。”

“你确定？”

司缇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神色疲惫到极点，“我拿我的健康向你保证。”

“好吧。”庒可颜说，“记住哦，什么工作都不值得用身体健康去换。”

“知道。”

电话挂断后，司缇拿起手边堆在一起的纸质资料，眼睛在那个名字上定格良久。

宋、凛、川。

这么好听的三个字，现在怎么看怎么刺眼。

又想起今天下午他那副神情，司缇闭了下眼，手上操作旋即变得更快。

次日中午，正准备午休，甲方意见发过来了，司缇躺在午休床上，打开长达十页纸的文件，越往下看眉头拧得越深。

盛姐注意到她素净的脸徐徐升起一阵杀气，铺开毛毯的动作顿住，问：“小缇，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司缇声音低沉，语气冰冷。几秒后她反应过来，忙露出个甜甜的笑，重复了遍，“我没事，盛姐，工作上的事。”

待周遭安静下来，司缇睁眼望着天花板，又闭上，再睁开，几番纠结还是悄悄起身去工位上打开了电脑，一边改那些有的没的一边在心里默念，宋凛川，你给我等着。

一连三天，司缇晚上都在办公室睡的。

在家里办公没有公司方便，且为了节省时间，她通常在路况最为畅通的时段回趟家，洗个澡就回来。

第四天，恰好周六，宋凛川没再就她修改后的方案回复意见，而是在前两天拉的群里发了个位置，让司缇带人过来实地勘察。

下午一上班，司缇叫上组员按照他给出的地址驱车前往，手下组员知道她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便将人拉到了后排坐着。

偌大的后排空间就她一个人，其他人去了第二辆车里挤着，司缇让前面刚拿到驾照没几天的小韩注意点，别把他们三个人送到沟里，新手司机原本紧张得不行，闻言情绪立刻轻松了不少。

没一会儿，司缇沉沉睡去。

或许是这几天身心真的很累，她梦到了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

那时成绩已经基本定型，即使再日以继夜地冲刺，也不会有多么大的提升。

她望着右前方低头正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的宋凛川，心中堆积的不甘越发膨胀。

他俩都是从中游爬到上游的，尤其排名不是他第一，就是她高那么几分，所以平日里也格外较劲。

司缇知道论家境，自己比不过宋家大少爷，论朋友，隔壁班有个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那论感情呢？

高中三年，给他送情书的女生不计其数，班级后面的垃圾桶每天都有他无情扔掉的爱心早餐，反观自己，高一刚入学时，为了图新鲜和一个学长压马路压到凌晨，她倒也算胜利。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于是就在那一刻敲定了一个计划，足以让他甘拜下风的计划。

“组长，组长？”

梦境猛然消失，司缇意识发懵，抬眼望着上方将他摇醒的小韩。

她长了一张清纯至极的脸，瞳孔是颇为清亮的黑色，此刻含着朦胧泪水，像从幽静山林不小心跑出的小鹿，惹人无尽怜爱。

小韩呆愣着微张嘴巴，视觉带来的冲击巨大。

两秒后，司缇眨了眨眼，坐直身，顺手将脑后铺开的乌发用发圈箍好，整理好神色，下了车。

宋凛川已经到了，此刻正背对着她们，站着同工人交流现场情况。

他长得高，即便一条腿伸向一边，还是微微躬身听旁边人同他讲话。

看到这副场景，司缇有一瞬间的愣神，当时高考完离校的那一天，洒满霞光的走廊上，他也是这样，弯下脊梁，认真听她说话的。

听见声音，宋凛川转过身，见她们来了，介绍了下这个工地的负责人。

司缇上前同负责人打了招呼，负责人准备带着她们进去看一下。

“等等。”

司缇听见宋凛川说。

宋凛川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助理拉来的一筐安全帽，对司缇说：“戴上。”

这次出来得匆忙，司缇确实忘了这一茬，她连忙让其他人去拿，打算自己戴最后剩下的就行。

但一道身影突然来到面前，她向前视线一下被全部挡住。

小韩手里拿着两个安全帽，从外表看都很干净，他把安全帽举到司缇面前，眼神热切，克制着问她：“组长，我拿了两个，你……你选一个吧。”

距离有点近，司缇往后退了一步，想说不用，但男生清澈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她拒绝的话登时不忍出口了。

“谢谢。”司缇随便拿了一个，走到旁边扣上。

男生开心地笑着离开了。

系带很松，司缇一边低头调整一边让其他人先进去看，片刻后她终于弄好，一抬眼，站在对面的人正淡淡看向她。

宋凛川今天没穿西装，改穿了件黑色夹克，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开，这会儿露出凌厉疏离的眉眼，没有任何情绪地望过来。

司缇莫名感觉周身温度更冷了，似乎一下到了冬天，呼啸而过的风快要把她一点点凌迟。

她避开与他对视，快速朝大部队走去。

现有建筑还没完全拆除，灰尘遍起，不时有土渣从旁边掉落。

来的几个女生紧紧护住脑袋，抱团似的并排走在一起，害怕地同司缇控诉：“这工地还这么危险，为什么让我们现在来啊？”

司缇回头看她们像小鸡崽似的半天才往前挪一步，无奈地笑了下，“危险吗？还好啊。”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现有的结构设计，在纸张上迅速写下几行字，而后退到后面让大家来看，不时伸出笔指着某处，温声同他们讲着什么。

助理小王去车里拿了东西，一回来就见老板双手插兜，站着一直没动。

他踮脚走去，见老板看不顺眼的乙方设计师同身旁男生聊得起劲，还抬手帮忙把一男生的安全帽调正了。

他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老板把这几天的火成倍撒到他身上，虽然顶多是烦躁地让自己出去，但老板黑起脸来跟世界末日的可怕程度对他来说简直不相上下。

尤其现在，似乎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老板。”他轻声说，“东西拿过来了。”

宋凛川垂眸看了眼他手上那厚厚的笔记，又望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一伙人，扔下一句：“用不着了。”

难得出风景如此美好的现场，刚开始的恐惧被慢慢化解，所有人的工作情绪又上了一度，现在不用司缇要求他们上前看，兴奋的男生女生抢着往前走。

司缇顿在原地在纸上记录着，笔下映出一道身影。

小韩挠挠头，站到她旁边，腼腆地“嗯”了一声，问：“组长，刚才你说的我没大听懂，你能不能……”

“司组长。”

下一秒，小韩被提溜着挪开。

宋凛川瞥了眼身板还不如旁边他助理的男生，面色冷漠。

“这里情况比较复杂。”他看向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人，衷心建议，“为了我们的合作能早日顺利完成，我想，我还是亲自和你说一下好。”

他跟她保持的距离十分得体，不近不远，确保她能听到他正常音量说出的话。

虽然跟他接触还是会尴尬，但这是工作，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自己不应该说什么的。

司缇点头，客气地向他道谢：“麻烦您了。”

宋凛川没再说话，迈开腿大步向前走。

这个工地确实如他所说，有些需要注意的问题若没有他指出，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倘若说刚开始司缇还心有芥蒂，但后面两人已经可以做到顺畅无阻地沟通想法了。

日落后，没有光亮，工地不允许其他人在，一行人离开场地。

天气有些凉了，女生们裹紧衣服，先后朝路对面的轿车飞奔，司缇穿了个外套，但不厚，她转身环视一周，也没看到宋凛川。

她扭头，后背忽而披上了一件厚外套，小韩抱住瘦弱的自己，双手于身前交叠不住揉搓着，说：“组长，快进车里吧，变天了。”

司缇对今天他过度关心的原因再清楚不过，她思考着，可嘴巴颤颤巍巍的，还是先说了句：“走，先上车。”

“司组长！”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司缇拢了下身上外套，瑟缩着看向跑过来的人。

王助同样被冻得齿关哆嗦，司缇问他还有什么事。

王助从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她，说：“宋总说，今天大家辛苦了，他在这个酒店定了包厢，请大家吃饭。”

司缇粗略扫了眼酒店名称，将名片塞进口袋，同他道了谢后一路小跑进了车里。

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司缇掏出名片，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只有他们几个人的群里。

【今晚甲方请客】

【等等，万怡？】

【就是那个一晚上最低消费六位数的万怡？】

【宋总壕气！！！】

【前几天经过这个酒店，毫不夸张地说，光那招牌就差点晃着我的眼】

【宋总是给我们订的大厅吗？好吧，大厅也够我发朋友圈炫耀一阵子了……】

王助恰好发来了包间号，司缇转发消息到群里，并附言。

【601】

【视野最好的位置】

下面紧跟的又是一堆感叹至极的消息。

司缇关了手机，望向窗外亮起的霓虹灯，愣起神。

宋凛川变化很小，眼皮还是跟以前一样内双，鼻梁挺拔，喜欢用香味很淡的茶香。

唯一变化的，可能是越发慑人的气场，阳光打在他身上，不是温暖和煦的了。

司缇没那么热了，便扯下外套，正准备放下，不经意对上后视镜中一道掺杂着不甘与嫉妒的复杂视线。

只两秒，司缇移开眼，把外套叠好，伸手推到了一边。

她意思明显，能进入重要部门的人无论大小都是人精，之后全程，除了必要的接触，小韩倒是也不主动往司缇身边凑了。

万怡酒店是去年刚在景城正式开业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其外形设计独特，装潢低调奢华，涵盖所有商务活动所需的功能，并在短短一年内，成为了景城的地标性建筑之一。

还没到酒店，群里消息便刷屏了，从下车到进入的一路上，众人的激动分秒未停。

司缇将名片给大堂经理看了眼，随后便被恭恭敬敬地带上了贵宾专用电梯。

直到进入包厢，年纪小些的几个男生女生再也控制不住，拿出手机找准角度开始与窗外繁华夜景合照。

司缇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菜单，随随便便一道青菜就到上千，她摇摇头，赶紧把菜单放在了一边。

菜品是她们来之前就定好了的，正吃着，王助推门进来，司缇看他身后没人，客气问了句宋总不来？

王助脱掉外套，状态也没平常那么紧绷了，十分自来熟地夹了块肘子，道：“老板回家了。”

司缇点点头，继续吃饭，“奥。”

其他人见王助这样，也放松了不少，眼下有说有笑，谁也没有注意这边。

司缇拿起水杯，正准备喝一口，旁边王助靠过来，压低声音叫了她一声，直白问。

“您跟宋总，是不是认识？”